第26章 结盟伊始(1/2)
雷鸣般的掌声早已散去,议事厅里只剩下水晶吊灯单调的嗡鸣和窗外淅淅沥沥、不知疲倦的雨声。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的余烬、香水的残留和一种无形的硝烟味。满地狼藉的文件、被踩踏的地毯褶皱,还有演讲台前地毯上几点暗红的、几不可察的血渍——那是她额头伤口渗出的血,被她的鞋跟碾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那场风暴。
李晚星依旧站在演讲台前,像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雕像。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名为“星舟”的戒指沉甸甸地套着,铂金的微凉和虹彩贝壳奇异的温润感顽固地提醒着它的存在。黄砚舟那句“你的战场,就是我的战场”如同冰冷的烙印,灼烫着她的神经。屈辱、茫然,还有一种被强行卷入惊涛骇浪的无力感,在她胸腔里翻搅。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铂金指环,想用力把它褪下来。可那戒指如同生了根,严丝合缝地卡在指根,任凭她如何用力,光滑的戒圈只是在她皮肤上勒出一道刺眼的红痕,纹丝不动。一股更深的屈辱涌上来,她狠狠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别白费力气了。”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看透她所有挣扎的平静。
李晚星猛地转身,像只受惊的小兽。黄砚舟不知何时已穿回了他的深黑色西装外套,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恢复了那副冷硬疏离的模样。他手里拿着她刚刚签下的那份《拾光照相馆股权重组及品牌重塑战略合作协议》,深邃的目光掠过她因用力而泛红的指节,最后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没有波澜。
“这戒指是特制的,戴上就取不下来。”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除非,你用钢锯把它锯断。或者,”他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残酷的意味,“我们其中一方,达成最终的目标,或者…倒下。”
他的话像冰锥,刺得李晚星浑身发冷。达成目标?倒下?这枚戒指,竟真成了他口中的“战旗”,成了捆绑命运的锁链!
“黄砚舟!”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因愤怒和虚弱而颤抖,“你到底要干什么?!把我当什么?一个提线木偶?还是你复仇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黄砚舟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下来,带来无形的压迫。他微微俯身,目光沉沉地锁住她通红的、燃烧着怒火的眼眸。距离很近,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冷硬气场。
“林晚星,”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力量,“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除了虚张声势的愤怒,还剩什么?”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强撑的脆弱,“拾光拿回来了吗?林正明的爪牙斩断了吗?你父亲的冤屈洗刷了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愤怒的火焰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熄,只剩下空洞的无力感。
“没有。”黄砚舟替她给出了答案,目光锐利如刀,“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有一腔孤勇,一身伤痕,还有…这个。”他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猝不及防地、轻轻点了一下她无名指上那枚流光溢彩的贝壳戒指。
指尖的温度和他话语的冰冷形成诡异反差,李晚星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他更快地、用那份协议书挡住了动作。
“所以,”他直起身,恢复那居高临下的姿态,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收起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无用的愤怒。想讨回你父亲的清白,想守住拾光,想活下去,就跟我走。现在,立刻。”
他不再看她,转身,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冷酷的回响,径直朝着议事厅侧门走去。背影挺拔、决绝,没有丝毫犹豫,仿佛笃定她一定会跟上。
李晚星站在原地,指间的戒指冰冷沉重,黄砚舟最后的话语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想活下去,就跟我走。”活下去…是啊,她还有得选吗?在议事厅撕开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后,林正明和他背后的势力,会放过她吗?拾光,那间风雨飘摇的小小照相馆,又能抵挡几番风雨?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被命运洪流裹挟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挣扎、愤怒,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可笑。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枚戒指,只是默默地将协议书从演讲台上拿起,攥在手里。纸张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细微的痛感,反而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些。
她迈开脚步,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身体,跟上了那个高大冷硬的背影。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黑色劳斯莱斯轿车如同沉默的巨兽,在雨雾弥漫的槟城街道上穿行。车窗外,台风“海龙”虽然减弱,但余威犹在,雨水被狂风卷着,疯狂地抽打着车窗,发出密集而压抑的噼啪声。街道两旁,被风雨摧残过的棕榈树垂头丧气,断枝残叶满地狼藉,一片破败景象。
车厢内,气氛比窗外的风雨更加沉闷凝滞。李晚星紧紧贴着车门坐着,尽可能拉开与黄砚舟的距离。她偏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街景,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扭曲了外面世界的轮廓,就像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内心。左手始终紧紧攥着,将那枚碍眼的戒指藏在掌心,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它带来的存在感。旧蓝布旗袍的领口有些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额角的伤口在纱布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短短数日经历的惊心动魄。
黄砚舟则闭目靠在另一侧的真皮座椅里,似乎在小憩。他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姿态依旧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矜贵和掌控感。车内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条和紧抿的薄唇。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眉宇间一丝极淡的倦意,泄露了连日高强度运筹帷幄的消耗。然而,即使闭着眼,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依旧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让李晚星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没有人说话。只有雨刮器单调地左右摆动,发出规律的“唰——唰——”声,以及引擎低沉的轰鸣。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人心慌。
李晚星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那间议事厅,飘回投影魔盒里父亲最后那张令人心碎的画面。铁链、泥泞、不屈的眼神…阿爸…她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又热了。她用力眨眨眼,将泪意逼回去。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她必须活下去,为了阿爸的清白,为了拾光。
车子拐过一个弯,熟悉的乔治市码头区域渐渐映入眼帘。当“拾光照相馆”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招牌终于在雨幕中显现时,李晚星的心猛地揪紧了。
照相馆门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原本古朴雅致的木质门面,此刻被砸得面目全非!几块玻璃橱窗碎裂成蛛网状,里面的展示照片散落一地,被雨水和污泥浸染得污秽不堪。木门上留下了明显的钝器重击的凹痕和划痕,门锁更是被暴力撬开,歪歪扭扭地挂在一边。门前的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拾光”招牌碎片和几张被踩踏过的旧照片,其中一张正是她小时候和父亲的合影,照片上父亲温和的笑容,此刻被泥泞覆盖,显得格外刺眼。
显然,在他们于议事厅掀起滔天巨浪的同时,林正明的报复,已经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噬咬到了这里!
“阿爸的店…”李晚星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抠住了车门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愤怒和心疼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黄砚舟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深邃的目光透过车窗,冷冷地扫过那片狼藉。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紧抿的唇角,线条似乎更冷硬了几分。
“阿忠。”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
“少爷。”坐在副驾驶的阿忠立刻应声。
“叫人收拾干净。换最好的防弹玻璃。”黄砚舟吩咐道,语气如同在谈论天气,“天黑之前,我要看到这里恢复原状,并且,有我们的人守着。”
“是,少爷!”阿忠立刻拿出小巧的步话机,低声而迅速地传达指令。
车子在照相馆门口停下。阿忠率先下车,撑开一把宽大的黑伞,恭敬地拉开黄砚舟一侧的车门。黄砚舟弯腰下车,站定,黑伞立刻遮蔽了他头顶的风雨。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侧身,目光投向车内依旧僵坐着的李晚星。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站在伞下,深黑色的西装在灰暗的雨景中显得格外醒目,如同沉默的礁石。
李晚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自己这一侧的车门。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咸腥的海风,瞬间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她没有伞,只能任由雨水打湿她单薄的旧旗袍肩头。她挺直脊背,无视黄砚舟的目光,也无视阿忠递过来的另一把伞,径直踩着地上的碎玻璃和泥泞,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被暴力破坏的门。
高跟鞋踩在玻璃碴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心上。
推开歪斜的门,一股混杂着灰尘、潮湿霉味、还有淡淡显影液气息的味道涌入鼻腔。这是家的味道,此刻却掺杂着被侵犯后的凌乱与悲凉。店内一片狼藉。柜台被掀翻在地,账本、单据散落得到处都是。冲洗照片的架子东倒西歪,未干透的照片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角落。暗房的门虚掩着,隐约可见里面也被翻动过。
李晚星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水渍。她环视着这满目疮痍,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愤怒和无力。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黄砚舟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立刻让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店面显得更加逼仄。阿忠紧随其后,恭敬地收起伞。
“阿忠,清点损失,特别是暗房里的设备。”黄砚舟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死寂,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过每一处被破坏的痕迹,像是在评估战场,“通知陈律师他们,地点改在这里。让他们把东西都搬过来。”
“是,少爷!”阿忠立刻行动,开始有条不紊地检查各处。
李晚星猛地转过身,压抑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出口:“黄砚舟!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的临时指挥部吗?!这是拾光!是我阿爸留给我的店!不是你的战场!”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在空旷破败的店里回荡。
黄砚舟缓缓转过身,面对她。昏黄的光线下,他的神情冷漠得近乎残酷。“不然呢?”他反问,语气平淡却带着强大的力量,“你以为签了那份协议,只是拿回一个空壳子?还是以为林正明砸完店,出完气,就会放过你和你这间摇摇欲坠的照相馆?”
他向前一步,逼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李晚星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来的微热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道,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
“看看这里,”他抬手指向四周的狼藉,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这就是你所谓的‘家’,在风暴面前不堪一击的样子。没有我的‘指挥部’,没有我的人守着,它撑不过今晚。林晚星,收起你那点幼稚的领地意识。从你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拾光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林记照相馆’了。它现在是风暴的中心,是证据链的起点,是撕开真相的战场!你要想它活下去,想用它为你父亲正名,就得习惯它现在的样子!”
他的话像冰水,浇灭了李晚星愤怒的火焰,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她看着眼前这个冷硬如铁的男人,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掌控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无力。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这种被强行闯入、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染上硝烟的感觉,让她痛彻心扉。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反驳是徒劳的。最终,她只是倔强地别开脸,不再看他,目光空洞地落在地上那张被泥水浸透的、她和父亲的合影上。
黄砚舟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身,对阿忠吩咐道:“把后面那间大暗房整理出来,做临时办公室。前面损坏的地方,让工人动作快点。”说完,他不再理会李晚星,径直朝着里间被破坏的暗房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李晚星独自站在狼藉的大堂中央,听着外面工人开始清理碎玻璃的声响,听着阿忠低声指挥的声音,还有里间隐约传来的黄砚舟冷静的指令声…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梦。她缓缓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那张污损的照片。她用袖子用力擦拭着照片上父亲的脸庞,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混合着脸上的雨水,砸在冰冷的、沾满泥污的地面上。
“阿爸…对不起…”她无声地哽咽着,将照片紧紧捂在胸口,仿佛想汲取最后一点温暖。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刺眼的光芒。
黄砚舟带来的效率是惊人的。
短短两个小时内,原本被砸得稀烂的照相馆门面已经焕然一新。几块厚重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防弹玻璃取代了碎裂的橱窗,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被撬坏的门锁换成了极其复杂的密码加机械双重锁。工人们手脚麻利地清理了所有垃圾,修复了破损的柜台和家具。虽然被砸坏的相框和散落的照片无法复原,但至少店面恢复了基本的整洁。
而真正的变化,发生在照相馆深处。那间原本用来冲洗大幅照片、存放备用器材和珍贵底片的大暗房,此刻已被彻底改造。
厚重的遮光帘被完全拉开,露出了蒙尘的窗户,虽然外面天色阴沉,但光线好歹透了进来。里面堆积如山的旧器材、底片盒被清空,整齐地码放在角落,覆盖着防尘布。房间中央,摆上了一张宽大厚重的红木办公桌,桌面光可鉴人,上面已经放置了一台最新式的黑色转盘电话、一盏黄铜绿罩的台灯、几摞崭新的文件夹和一个沉甸甸的青铜笔架。
桌子的对面和两侧,则摆放着几张样式简洁但用料扎实的靠背椅。靠墙的位置,临时加装了几个文件柜,柜门紧闭,但能想象里面塞满了东西。房间的一角,甚至被隔出了一小片区域,摆放着咖啡壶和简单的茶具。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冷硬、高效、不容置疑的商务气息,与照相馆原本带着艺术气息和岁月痕迹的氛围格格不入。空气里漂浮着新木材、皮革、纸张和淡淡的雪茄混合的味道,彻底驱散了原本显影液和旧时光的气息。
李晚星站在改造好的“临时办公室”门口,看着里面的一切,只觉得胸口发闷。这里曾经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存放着父亲留下的许多珍贵底片和器材,是她心灵最后的避风港。如今,却被强行打上了黄砚舟的烙印,变成了一个冰冷的“作战指挥部”。
“林小姐,您的办公位在这边。”阿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指着红木大办公桌斜对面靠窗的一个位置。那里也放着一张稍小的书桌,上面同样摆放着台灯、文具和一摞文件,还有一台小巧的打字机。
李晚星沉默地走过去,坐下。硬木椅子硌得她有些不舒服。她看着对面那张属于黄砚舟的、气势十足的红木大桌,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低声交谈。以陈律师为首,三名穿着笔挺西装、提着厚重公文包的男人鱼贯而入。他们神情严肃,步伐迅捷,身上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专业律师特有的干练和一丝不苟。看到黄砚舟(他正站在窗边,背对着门,望着窗外依旧阴沉的雨幕),几人立刻微微躬身。
“黄先生。”陈律师的声音沉稳有力。
黄砚舟转过身,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晚星身上,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这位是林晚星小姐,拾光照相馆的法定继承人,也是我们这次行动的核心当事人。所有与林正弘先生旧案及拾光相关的法律事务,最终都需要她的确认和授权。”
“林小姐,幸会。”陈律师上前一步,向李晚星伸出手,态度礼貌而疏离。其他两位律师也微微颔首致意。
李晚星有些僵硬地站起身,伸出手与陈律师轻轻一握。对方的手干燥而有力,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她只觉得喉咙发紧,面对这些代表着黄氏庞大法律机器的精英,她像个误入狼群的羔羊。
“陈律师,情况简报。”黄砚舟走回他的大办公桌后坐下,直接切入主题。
“是。”陈律师立刻打开公文包,取出几份文件,语速清晰而快速,“首先,针对今日林正明在股东会议上的诽谤言论,以及其指使人员暴力破坏拾光照相馆的行为,我们已初步完成证据固定(包括议事厅部分与会者的证词记录和照相馆现场破坏状况的详细照片及公证)。根据《海峡殖民地刑法典》相关条款,已构成寻衅滋事、故意毁坏财物及名誉侵权。我们建议立即向乔治市地方法院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要求严惩并索赔。诉状草案已准备好,请黄先生和林小姐过目。”他将一份文件推到黄砚舟面前,另一份递给李晚星。
李晚星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诉状草案,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和严谨的措辞让她头晕目眩。告林正明?用法律武器?这念头在她脑海里盘旋过无数次,却从未像此刻这样真实地摆在面前。她下意识地看向黄砚舟。
黄砚舟只是快速扫了一眼他面前的文件,便冷声道:“不够。林正明只是摆在台面上的小丑。重点是他背后的力量。这份诉状,暂时压下。”
陈律师似乎早有预料,并未惊讶,只是点头:“明白。那关于林正弘先生旧案重启调查的申请,我们已根据现有证据链——主要是林正弘先生遗留在怀表中的亲笔密函、虹彩同心贝所证明的林黄两家婚约关系对林正明‘遗产继承权’的天然否定、以及今日议事厅公开展示的苦役营照片所引发的巨大舆论压力——草拟了详细的申诉状和证据目录,请求殖民地最高法院重审此案。这份文件,需要林小姐作为直系亲属和唯一合法继承人亲笔签署授权,才能正式提交。”
他将另一份更厚的文件推到李晚星面前。
重审阿爸的案子!李晚星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颤抖地翻开文件。首页,“申诉人:林晚星”几个字异常醒目。后面是厚厚一叠关于父亲当年“走私军火案”的案情简述、疑点分析、新证据列举以及严正的法律诉求。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我…我需要时间仔细看。”她声音干涩地说。这不仅仅是一份文件,这是为阿爸翻案的第一枪!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可以。”黄砚舟替她做了回答,语气不容置疑,“但时间有限。舆论发酵有其黄金期,必须在总督府和那些幕后黑手反应过来、编织新的谎言之前,把这份东西递到首席大法官的案头。最迟明天中午,我要看到林小姐签好字的文件。”
明天中午!李晚星心头一紧。这厚厚一叠,她恐怕连夜都未必能看完!
“另外,”陈律师继续汇报,神情更加凝重,“我们紧急调阅了当年‘远星号’被查扣的官方记录副本,以及后续的货物清单和所谓的‘走私军火’鉴定报告副本。发现几个关键疑点:第一,查扣程序存在严重瑕疵,现场勘验记录缺失关键见证人签字;第二,货物清单中,被指认为‘军火’的那部分箱子的封条编号,与船上其他合法货物箱的编号序列存在明显断裂,疑似后期伪造添加;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当年负责‘鉴定’那些‘军火’的所谓专家,名叫罗森·克拉克,此人在案发后不到半年,就因‘意外’溺死于新加坡港,死因存疑。”
罗森·克拉克…意外溺死…李晚星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灭口!这几乎是赤裸裸的灭口!
“找到这个罗森·克拉克的背景,生前与哪些人有密切往来,尤其是与林正明,或者总督府某些人的关联。”黄砚舟的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眼神锐利如鹰隼,“还有,查清楚当年负责查扣‘远星号’的海关行动队负责人是谁,现在何处。任何一个环节的松动,都可能撬开整个黑幕。”
“已经在查,黄先生。”陈律师颔首,“还有一件事,关于橡胶林三号井。我们查阅了黄氏航运早年参与北婆罗洲开发的档案,发现那片橡胶林,包括三号井区域,最早的土地勘探和初期开发批文,签署人正是已故的老黄先生,黄继霆。”
黄砚舟叩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下!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李晚星也猛地抬起头,看向陈律师。
“祖父?”黄砚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是的。”陈律师肯定道,“文件显示,老黄先生当年看好那片土地的橡胶种植潜力,亲自签署了初期开发的许可,并投入了部分启动资金。但后来因为…林正弘先生出事,以及‘远星号’事件对黄记的巨大冲击,后续开发计划被搁置。那片土地几经转手,最后落到了林正明控制的一个空壳公司名下。我们怀疑,林正明当年陷害林正弘先生,除了谋夺‘虹彩同心贝’代表的婚约权益和黄家的资源,很可能也与彻底侵吞这片由老黄先生首肯开发、价值巨大的橡胶林地有关!三号井…或许就是他们当年急于掩盖某个秘密的地点!”
办公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煤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祖父…橡胶林…三号井…灭口的鉴定专家…伪造的货物清单…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黄继霆”这个名字瞬间串连了起来!一个巨大的、缠绕着贪婪、背叛与血腥的阴谋轮廓,在昏黄的灯光下,渐渐变得清晰而狰狞。
李晚星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阿爸当年,到底卷入了怎样可怕的漩涡?这背后的黑手,究竟想要掩盖什么?而黄砚舟的祖父黄继霆,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受害者,还是…无意中开启了潘多拉魔盒的人?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办公桌后的黄砚舟。他背脊挺直,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光影在他冷峻的脸上切割出分明的轮廓。他薄唇紧抿,深邃的眼眸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沉重、愤怒,还有一种…深沉的、如同背负着无形枷锁般的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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