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谁还记得那双草鞋(2/2)
说着,她中气十足地背诵起来:“霜打叶,莫慌神,灰拌土,罐藏春;破壳种,睡三夜,醒来便是活命根!”
这分明是陈默所授“醒芽术”与“蓄水法”的完美融合与变体!
柳如烟听罢,心中百感交集,默然良久。
她没有再多问,而是默默脱下外袍,挽起袖子,加入了妇孺们的队伍,一同蹲下身,熟练地研磨起草药。
草药的辛香弥漫开来,她口中无声地轻念着:“阿默,你教给他们的,从来不是死板的技术,而是让人学会在绝境里,自己想出活下去的法子。”
奉旨巡查“生态赋税”试点的程雪,在报告中写下了她此行最深的感触。
她发现,某个偏远县城竟将“野生植物覆盖率”这一冰冷的条目,细化成了一套充满人情味的“救命指数”。
官府规定,每户门前必须种植至少三种不同的抗灾作物,而赋税的减免额度,不看产量,只由邻里之间相互评判这些“救命草”的生长状况来决定。
起初,程雪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太过主观,极易滋生舞弊。
直到她亲眼目睹,一位盲眼老农仅凭指尖的触感与鼻尖的嗅闻,便在一炷香时间内,准确无误地指出了十户人家中,哪一家的“鼠曲草根浅”,哪一家的“荆芥苗弱”,其精准度远超县衙里最精通农事的书吏。
村正对此的解释简单而深刻:“程大人,我们这不考书本上的死知识,我们考的是,谁真把自己的命,押在了这片土上。”
那一刻,程雪深受触动。
她在报告的末尾郑重写下:“制度若不能唤醒人的本能,便只是冷冰冰的枷锁。”
归程途中,马车行至一条溪水边,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她将自己耗费数年心血编撰的《民间自救录》初稿,那本厚厚的、记录了上百种民间智慧的书册,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清澈的溪流之中。
书页在水中散开,顺流而下,仿佛一片片承载着希望的叶舟。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会被某个识字的农妇,或是某个求知若渴的牧童,在溪边拾起,成为另一段传奇的开端。
北境,李昭阳巡视旧部防区,突遇百年不遇的山洪。
奔腾的洪流冲垮了堤坝,守军将领急得满头大汗,束手无策。
就在此时,几名满身油污的炊事兵竟主动请缨。
他们不用沙袋,反而指挥众人拆了军中一半的灶台,取其砖石,在溃口两侧以惊人的速度垒出两道“V形导流墙”。
更奇特的是,他们在墙基处,预先埋入了一排排空的陶罐,利用其浮力形成缓冲层,以减缓水流对墙体的冲击。
墙体后方,又挖出数个大坑,铺满腐烂的树叶,用以蓄水滤泥。
工程刚刚完成,肆虐的洪水奔涌而至,撞上那看似粗糙的导流墙后,竟真的被顺势引导向一旁的荒地,保住了下游的村庄!
将领看得目瞪口呆,一把拉住为首的炊事兵,追问此等精妙水利之法从何学来。
那炊事兵挠了挠头,憨厚地笑道:“俺爷传下来的。他说,是当年在伙房里,有个不爱说话的布衣先生,蹲在灶边用烧火棍在地上画给他们看的……叫什么,‘顺势而为’。”
李昭阳独自立于高坡之上,望着那堵在洪水中屹立不倒的砖墙,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低声感慨,声音嘶哑得只有风能听见:“陈默啊陈默……原来你连打仗都不必亲临,你的道理,早已长进了这些兵卒的骨头里。”
更南的农庄,韩九在冬夜里煨着一锅热粥。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邻人抱着一个浑身抽搐的孩童冲了进来,哭喊着他误食了毒菌,已然昏迷不醒。
韩九心中一紧,立刻奔向自家泥壁,那里刻着他从不敢忘的“三草解毒方”。
可一看之下,心顿时凉了半截——方中的几味关键药材,家中早已用尽!
危急关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忆起陈默当年离别时最后的一句叮嘱:“药性可替,意不可失。”
他不再拘泥于方子,以本地山间最常见的紫苏、车前草、野蒜头为君臣,按记忆中“三味平衡,相生相克”的配伍原则,文火慢煎。
一碗颜色古怪的药汤灌下,那孩童竟真的呕吐不止,排出了腹中毒物,次日清晨便悠悠转醒。
消息传开,乡里的郎中纷纷前来请教这“创新”的方子。
韩九只是摆了摆手:“我没那本事创什么新方子,我只是还记得,那个教我们‘饭即是药’的人说过的话。”
当夜,他取出自己珍藏多年、早已不用的一口炊营铁锅,架起炉火,竟将其生生熔铸成了一口小小的铜铃。
他将铃铛挂在村口那棵最老的槐树上。
从此,每逢开春播种,村里的孩童便会争相跑去摇响那口铃铛,清脆的铃声伴随着他们稚嫩的呼喊,传遍整个山谷:
“破壳啦!埋罐啦!别让土地睡着啦!”
风过林梢,铃声悠远,仿佛在与这片广袤大地上的无数回响共鸣,又像是在回应着千里之外,那双从未停歇过的、穿着草鞋的脚步。
而此刻的陈默,在风沙的尽头,终于走进了一处与世隔绝的深山古寨。
他脚步一顿,目光被村口矗立的一块巨大石碑牢牢吸引。
那石碑古朴厚重,历经风霜,上面没有歌功颂德的铭文,没有神佛的雕像,只用最苍劲的笔触,刻着四个大字——
《活地盟约》。
那不是一块碑,而是一份宣言。
一份由无数双沾满泥土的手,共同向天地立下的……崭新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