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官宦朝臣深夜剖势局(求月票)(1/2)
此次穆和伦与张廷枢的钦差行辕设在扬州旧城盐漕察院旧址,高墙深院,入夜之后更是静得只剩下风声。
白日里车马轿子来了几拨,江宁布政使、两淮盐运使乃至扬州知府,具了名帖,备了“薄酌”,都想为两位远道而来的天差“接风洗尘”,却连二门都未能进,只得悻悻而去。
门上传出的话,是穆和伦亲口定的调子,温和却也毫无转圜之地:
“皇命在身,不敢顷刻懈怠,更不敢以杯盘误了公事。诸公盛情心领,待案牍稍清,再行讨教。”
戌时三刻,书房里的烛火却比接风的宴席还要亮堂几分。
窗门紧闭,厚厚的棉帘垂下,隔绝着外间春夜料峭的寒气,也将室内的压抑封的严严实实,凝而不散。
紫檀大案之上,张鹏翮与赫寿先前审理的江南科场舞弊案的卷宗堆叠如山,墨迹新旧不一,朱批、供词、勘验记录、往来公文,纷繁交错,只看一眼,便也是头大不已!
穆和伦脱去了日间的便衣,未穿官服,只着一件玄色夹棉长袍,靠在黄花梨圈椅里,手里拿着一份证供,就着烛火细看,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张廷枢则坐在穆和伦对面,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物料账册,左手按着册页,右手执笔,不时在旁边的素笺上记录几个数字,嘴唇无声而动,似在核算。
桌上除笔墨纸砚,便只有两盏早已凉透的浓茶,并一小蝶未曾动过的扬州茶食。
“运青(张鹏翮字运青)兄办事,还是这般的绵密。”
穆和伦忽然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略微显得有所沙哑。
放下手中的纸页,穆和伦抬手揉了揉眉心:
“你看着誊录匠人胡四的供词,何时何地由何人引荐入考棚,平日与那些人来往,甚至喜好去哪家茶肆,都问得清清楚楚,指向看似明白,可一到关键之处······”
穆和伦用指尖点了点供词末尾几行:
“问:可曾受人指使,传递关节?答:小人不敢,实是家中老母病重,急需银钱,有不相识之人许以重金,只让小人将几份卷子誊写时字迹稍作留意便可,其余一概不知。”
“问:那不相识之人样貌如何?现在何处?答:天黑,巷口,未曾看清,事后再未见。”
张廷枢静静听着穆和伦的描述,抬头撂下手中毛笔,将凉茶一饮而尽,涩意让其精神微微一振:
“死无对证,线索立断。这与赵三所言,倒是隐隐合上了。并非无人指使,而是这指使之法,精巧分散,每一环只知一环之事,即便拿住一两个,也扯不出幕后之人。”
张廷枢翻开那本物料账册,指着其中的一页:
“再看这考棚用纸的采买单据。产地、规格皆合定例,数量也对得上。可若按赵三提示,细查这批纸张入库与分发至各房的时间、经手人······”
“这里,你看,”张廷枢用手指着一行小字说道,“辛卯年九月初七,纸库副使刘丙,领苏棉纸三百刀,入南乙字号库,而南乙字号库按规制,存放的应是去岁存余的旧纸,新纸本该入北甲库。”
穆和伦倾身过来,就着烛光细看,两眼闪着精光:“领出记录呢?”
“在这里。”
张廷枢翻到后面:“九月初八,提调官署批条,为防春潮,特取南乙库干燥旧纸一百五十刀,补给各县童生号舍。”
“批条俱全,手续完备。然则,谁又能断定,九月初七入库的那三百刀新纸,不会在九月初八被当作干燥旧纸的一部分,发下去呢?时日相近,库房吏员稍作手脚,便是李代桃僵。”
书房内烛火爆了个轻轻的灯花。
两人相视一眼,俱是满脸讶异。
张鹏翮所查,堂堂正正,依足程序,却似被一层蛛网隔开,触碰不到核心机巧与勾连。
而且今日茶楼所得,恰如怪异的钥匙,虽未能打开江南科场层层迷雾,可却也隐隐指向关键之处。
“还有张伯行与噶礼的互参,”
穆和伦靠回椅背,望着屋顶的承尘:
“运青兄的卷宗里,多是双方往来辩驳的章奏抄件,以及问询属官的口录。噶礼指张伯行采买石料账目不清,张伯行则攻噶礼纵容属吏、关说科场。张鹏翮批注各执一词,均需实证。如今看来,”
穆和伦顿了顿,继续说道:
“张伯行涉及石料采办的事情,恐怕才是实证可能浮现之处。运青兄未必不知,或是时机未到,牵扯太广,无从深挖。”
“原雍亲王与十六爷年节前,也曾据张伯行所出凭据,请了王命旗牌,革了噶礼的职务。这里面是否还牵扯着四爷跟十六爷的机巧?”
张廷枢沉默片刻,低声说道:
“皇上命我等复核,又兼查互参一案,圣意深重啊。”
夜也是更深了,寒气透过砖缝丝丝渗入其中。
穆和伦起身离座,从熏笼上提过铜壶,为两人重新沏上热茶。
白气升腾,在烛光的映照之下,两人的面容模糊不堪。
“看来,”
穆和伦将茶盏轻轻推给张廷枢,言语已是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
“明日开始,我们复核的路径,不能只沿着张鹏翮画好的道走了。那油纸包里的东西,须得尽快验看,有些地方,有些人,恐怕得换个法子去见一见。”
张廷枢接过热茶,掌心上传来茶盏带来的暖意,顷刻间驱散了些许的疲惫之色。
两人正在低头喝茶之时,房门处却传来轻轻的叩门之声,言语间却是门外太监的禀报声:
“两位大人,京里来了信笺,还请大人过目。”
“进来吧!”
穆和伦喊了一声,棉帘掀开,寒风入内,烛火摇曳不定,小太监轻手轻脚,双手递上,然后迅速掩门离去,一切都顺势自然。
穆和伦满眼狐疑,仔细端看信笺,封面并无太多字迹,只隐隐透着东宫标识。
信中并无太多言辞,可明眼人都可看出字句之中的回护旨意,如一层滑腻的脂膏,包裹在冠冕堂皇的“望尔等体察下情,勿使能员寒心”话语之下。
而其中所指的“能员”二字,除了正在漩涡中心的噶礼,还能有谁?!
书房里更漏声清晰入耳。
张廷枢用银剔子缓缓拨弄着案上的烛芯,火苗跳跃,映得其脸上明暗不定。
“唉!太子爷的意思,倒是明白。”
张廷枢长叹一声,嗓音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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