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0章 牵挂(2/2)
声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需要屏住呼吸才能勉强捕捉。它似乎来自堂屋的某个角落,但又好像无处不在。我的脊背瞬间绷直了,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我猛地转头,借着昏黄的灯光扫视四周。墙壁、地面、家具的阴影里,什么都没有。
但那刮擦声并未停止,反而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质感。它慢慢地,慢慢地,移向了堂屋正中——奶奶停放棺木的地方。我的心脏骤然缩紧,目光死死盯住那口漆黑的棺材。是里面?不可能,棺盖已经钉死了。是外面?
刮擦声在棺材附近停了下来。紧接着,另一种声音响了起来。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很轻,很缓,像是有人穿着厚衣服,在极其缓慢地移动。悉悉索索,悉悉索索……那声音,绕着棺材,一圈,又一圈。
我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手脚冰凉,动弹不得。我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形的、穿着厚衣服的“存在”,以一种缓慢到极致的步伐,围绕着奶奶的棺木踱步。
没有脚步声,只有那阴森到极点的布料摩擦声,在死寂的夜里,一下下刮擦着我的神经。
就在我被这无形的恐怖压迫得几乎要窒息时,桌上的招魂铃,突然自己动了一下。
不是摇晃,而是极其轻微地、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触碰了它,或者……穿过了它。
铃铛下的红绳,无风自动,微微飘起了一个弧度。
我死死地盯着铃铛,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那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停了下来。整个堂屋陷入了绝对的死寂,连煤油灯燃烧的噼啪声都消失了,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
然后,我看见,那枚沉寂的铃铛,开始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极其缓慢地立了起来!
它就那么悬空立在了桌面上方一寸的地方,暗沉的铃身微微震颤着。固定铃舌的阻碍,似乎消失了。铃舌悬在铃铛内部,像一颗静止的心脏。
我屏住呼吸,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已经达到了顶点,反而生出一种麻木的平静。我知道,它要响了。是奶奶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已经无法思考。
铃铛保持着悬立的姿态,约莫有十几秒。然后,它极其轻微地,朝着我所在的方向,倾斜了一下。就像……一个人在点头示意。
下一秒,没有任何外力作用,那铃舌,轻轻撞向了铃壁。
“叮……”
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可以说是清脆空灵,但在死寂的夜里,却像一道惊雷,直接炸响在我的灵魂深处。那不是金属的撞击声,更像是一滴冰水,滴进了幽深古井的水面,漾开一圈圈无形的、寒冷的涟漪。
铃声过后,铃铛悄无声息地落回桌面,恢复了原状,依旧那般古旧暗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
因为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一只冰冷、干枯、毫无生气的手,非常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顶。那触感熟悉而陌生,带着坟墓般的寒意,转瞬即逝。
堂屋里那股无形的压力,也随之骤然消失。煤油灯的光恢复了正常的跳动,屋外风的呜咽声也重新传了进来。
我瘫坐在条凳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许久,才找回一丝力气。我抬眼望向奶奶的遗像,照片里的她,笑容似乎深了一些,眼神依旧温和,却仿佛多了一丝了然的慰藉。
天快亮时,父亲才蹑手蹑脚地来到堂屋,带着一身酒气,眼神躲闪,不敢看我,更不敢看那枚铃铛。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那晚的经历。第二天,在族人的主持下,那枚招魂铃被用红布层层包裹,放进了奶奶的棺木,随着她一起葬入了黄土之下。所有的秘密和恐惧,都被深深掩埋。
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在城市扎根,过着与故乡截然不同的生活。但在每一个秋风乍起的深夜,我偶尔还会从梦中惊醒,耳边仿佛又回荡起那一声清冷入骨的“叮”声,头顶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一下冰凉的抚摸。
那不是怨恨,也不是索命,更像是一种告别,一种跨越了生死界限的、笨拙而古老的牵挂。只是这牵挂的方式,太过阴森,太过邪门,带着泥土深处和古老习俗的冰冷烙印,让我此生难忘。
我终究没有再见过奶奶,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但那枚不会为活人作响的招魂铃,却让我在极致的恐怖中,触碰到了逝者沉默的温柔。只是这温柔的代价,是让那个深秋的夜晚,永远地冻结在了我的记忆里,成为一道无法愈合、隐隐作痛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