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雷朵夜话(2/2)
夜风吹得芒果树的叶子“簌簌”响,湄公河的水声隐约传来,像在说那段没说出口的血色过往。我看着肖阳慌乱的样子,心里沉得像灌了红土——这盘棋,比我想象的还要乱,而肖雅,偏偏站在最危险的棋盘中央。
肖阳像被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了半秒——肩膀绷得像拉断的弓,后背的杂工服被冷汗浸出浅痕,手里的烟“啪”地掉在红土上。烟蒂沾了湿土,火星子“滋”地一声灭了,在地上留下个黑印,像块洗不掉的疤。他弯腰去捡时,膝盖没留意磕在芒果树的老根上,“咚”的一声闷响,疼得他眉头皱了皱,却像没察觉似的,指尖抖得厉害,烟在指缝里滑了两次才攥住,指缝里的红土粒蹭在烟纸上,留下几道深褐的印子,像溅上去的血。
“我……我查线索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找妹妹,只盯着‘肖阳’这个名字,根本没往肖雅身上想……”他的声音发飘,像被夜风吹得没了根,眼神里满是慌乱,像迷路的孩子站在陌生的山林里,“我跟肖雅聊过家里的事,是在仰光的茶馆,当时她喝着椰子水,指尖划着杯沿,说‘我爹在新加坡做买卖,好几年没见了,电话也少’,她从没提过有个哥哥,连提都没提过……”
他顿了顿,喉结滚得厉害,像咽了口带沙的水:“肖云海当年把儿子送去新加坡后,就扔在那边不管了,每月只打笔钱,连视频都很少接,现在连儿子成年后的模样都记不清,只跟老佛爷含糊说‘我儿子小时候胖,爱流鼻涕,现在应该长变了’。我只知道肖雅和丽丽姐走得近,老佛爷没细查过她的来历,觉得她就是个普通姑娘,却没料到……没料到她是肖云海的女儿……”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在跟自己嘀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烟纸的褶皱:“要是早知道,我当初说不定能更小心些,也不会……也不会把她亲哥推进湄公河……要是让她知道这些事,知道她爹是做军火走私的,知道我顶着她哥的身份骗了所有人,她会不会……会不会恨我?会不会觉得我也是个坏人?”
“不会有机会让她知道的。”我打断他,声音冷了些,像夜里刮过橡胶林的风,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硬。往竹楼的方向又瞥了眼——煤油灯的光还亮着,窗户上的影子动了动,是肖雅起身去倒水,竹碗碰撞陶壶的“叮”声隐约传来,轻得像羽毛落在红土上,“明天收网之后,我会带她走,彻底远离雷朵,远离肖云海,去她想去的海边。”
我想起她昨天画的小院子——她用铅笔在纸上画了个带篱笆的院子,里面种着两棵芒果树,旁边还画了朵三角梅,说“三角梅开得艳,看着就热闹”。“她不是想住带小院子的房子吗?我会给她买,就在海边的小镇,院子里种两棵芒果树,再栽几株她喜欢的三角梅,等芒果熟了,我们就摘下来晒芒果干,她不是说喜欢吃甜的吗?”
说到这儿,我的声音软了些,又立刻沉下来,盯着肖阳的眼睛:“至于你,从现在起,绝不能在她面前提‘肖云海’这三个字,更不能提你顶替她哥的事,连半个字都不能漏。要是老佛爷问起你和肖雅的关系,你就说‘在新加坡时听我爹提过有个妹妹,一直在这边,从没见过面’,跟她说话要客气,还要有点疏远,别太近,也别太远——老佛爷的眼睛毒得很,你要是慌了,眼神飘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到时候不仅你完了,我和肖雅也得栽在这里。”
肖阳盯着我,眼神里的慌乱慢慢退了些,像找到了主心骨,他攥紧了手里的烟,烟纸被捏得更皱,却没再掉。夜风吹过芒果树,叶子“簌簌”响,把竹楼里的碗声盖了过去,只有胸口的芒果花,还在轻轻晃着,像在替肖雅听着这份没说出口的承诺。
“我已经找机会用加密频道联系杨杰了。”肖阳说着,把指间捏得发皱的烟蒂扔在地上,抬脚狠狠碾了碾——红土瞬间漫过烟蒂的半截,鞋底磨损的纹路清晰印在焦黑的纸筒上,连烟丝都被压得嵌进土里。
“是下午搭喜棚的时候,竹竿刚架到第三根,我借口闹肚子去厕所,躲进了竹丛后的土坯房。”他往四周扫了眼,声音压得更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侧,“对讲机藏在腰带夹层里,是那种巴掌大的黑色样机,按键都磨掉了漆。信号断断续续的,‘沙沙’的杂音里,杨杰的声音时有时无,我得凑到耳边才能听清。”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我跟他说了我在湄公河渡口顶替肖云海儿子的事,也提了肖雅是肖云海女儿的关联。他在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让我先稳住,绝不能暴露这层关系,等明天婚礼上信号弹响了再动手。”肖阳的眼神亮了些,语速也快了点,“信号弹是纯红色的,打在橡胶林上空能炸开一团红雾,能飘整整十分钟——他说那是收网的总暗号,看到就往老佛爷的竹楼冲,别管其他人。”
“他还说,你这边的情况他全清楚,知道你在盯着肖雅的安全,也知道你手里的线人位置。”肖阳的语气里多了些底气,“让我跟你配合好,别冲动,说你比我经验丰富,跟着你行事准没错。”
我心里的石头“咚”地落了地,像压了半天的湿红土终于被挪开,连呼吸都顺畅了些。杨杰掌控着全局就好,至少这层突然冒出来的亲属关系不会打乱收网计划。但悬着的心刚放下半颗,又立刻提了起来,我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急:“你得记死了,老佛爷这人比湄公河的暗流还狠,表面上笑盈盈递烟倒茶,背地里的刀早磨利了。”
“去年在仰光的茶馆,他有个手下私吞了三公斤冰毒的货款,躲到泰国边境还被抓了回来。”我盯着肖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老佛爷没打没骂,就坐在竹椅上笑着给那手下倒了杯普洱茶,茶水上漂着层细碎的白沫——后来才知道是掺了烈性毒药。那手下喝完没十分钟就直挺挺倒在地上,嘴角冒黑血,尸体当晚就被拖去喂了橡胶林里的野狗,连块骨头都没剩下。”
我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指腹能摸到他衣服下绷紧的肌肉:“他这次让你跟着,根本不是信了你‘肖少爷’的身份,就是在试探。肖云海把儿子藏了十几年,连张近照都没有,老佛爷心里本就犯嘀咕,不过是借你这个‘幌子’稳住肖云海,同时还能把你当棋子摆弄,随时能当弃子扔出去。”
“新加坡的事绝不能多说,多说一句就可能露馅。”我加重了语气,“有人问就说一直在那边读商科,住学校宿舍,跟家里一年通不了两次电话。提到肖雅,就说‘只听父亲提过有个妹妹在边境,从没见过’,态度要客气但疏远,别多问一句,更别主动搭话——老佛爷的眼线遍地都是,眼神飘半分都能被盯上。”
风卷着红土掠过脚边,远处传来竹楼里的说话声,我赶紧压低声音补了句:“要是他让你去‘办事’,不管是送东西还是见人,先找借口拖十分钟,立刻给我递暗号——就说‘竹楼的三角梅开了’。他十有八九是在试你,说不定那‘事’就是个陷阱,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肖阳的脸色白了些,用力点头,指尖攥得发白。夜风吹过橡胶林,叶子“哗啦”作响,像在应和着这场藏在红土下的暗战。
我伸手拍了拍肖阳的胳膊,掌心先触到他藏蓝色杂工服的粗棉布料,布料上还沾着白天搭喜棚时蹭的红土粒,硌得指腹发涩。再往下按,能清晰摸到粗布下硬邦邦的肌肉,不是健身房练出的软肉,是带着棱边的紧实——是这几个月在边境山林里追线索、在湄公河渡口躲巡查练出来的,连肘弯处都有层薄茧,是扛竹竿、搬木箱磨出来的。
“明天婚礼上,我会找借口带肖雅走——就说她怀了孕,站久了头晕,要去东边橡胶林的竹棚歇口气。”我声音压得更低,指尖无意识蹭过他胳膊上的老茧,“那里有接应的人,是老张和小李,他俩开辆军绿色的旧皮卡,车斗用帆布盖着,甩棍,枪套都裹着软布,怕碰出声响。”
我顿了顿,想起阿坤上次在景洪的模样,又补了句,语气里多了些郑重:“你盯着老佛爷,千万别让他溜了。他身边那几个保镖,阿坤的枪法最准——上次在景洪街头,他站在杂货店门口,五十米外对着巷口的啤酒瓶开枪,一枪就把瓶口打穿了,酒洒了一地都没溅到他裤脚。你要是跟他们对上,别硬拼,等支援到了再说,你的命不仅是自己的,还有你妹妹的。”
提到他妹妹,我放缓了语气,目光落在他攥紧的手上:“还有,要是见到她的线索——比如那只银镯子,你说过是你妈临终前给她的,圈口内侧刻着‘妹’字,戴了十几年,磨得发亮——第一时间跟我或杨杰发暗号,别自己冲上去。老佛爷精得很,说不定早把你妹妹藏起来当诱饵,就等你自投罗网。”
肖阳用力点头,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说“我知道”,远处突然传来老佛爷的声音——不是高声喊,却像淬了冷的刀子,带着股穿透夜雾的劲,在虫鸣里割出一道清晰的痕:“肖阳!我的烟斗呢?你白天不是说帮我收着吗?找不着了?”
声音从杂工草棚的方向飘来,混着夜虫的叫声:近处的蟋蟀“瞿瞿”地叫,声细却密,像织网似的;远处田埂里的青蛙“呱呱”地应,声沉却散——可老佛爷的声音偏偏能在这嘈杂里钻出来,字字清晰,让我们俩瞬间绷紧了神经。我心里一紧,那烟斗是老佛爷的命根子,红木杆上刻的“平安”二字,是他二十年前在曼谷唐人街的老木匠手里订的,每晚睡前都要拿细布擦三遍,连烟嘴的包浆都擦得发亮,要是找不着,他肯定会疑心肖阳“办事不牢靠”,甚至往“身份可疑”上想。
肖阳赶紧站直身子,肩膀瞬间又绷成了弓,往声音的方向瞥了眼——草棚那边亮着盏马灯,光昏黄,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在门口晃。他眼神里的急像冒出来的火星,像小时候被老师突然叫到名字的学生,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又回头看我,嘴唇动了动,眼尾的刀疤因为紧张绷得更明显,好像还有没说完的话——是想问明天的信号弹会不会准时,还是想再确认妹妹的线索,却被时间逼得没了空隙。
“我得回去了,再晚他该起疑了。”他说着,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个小东西——是枚指甲盖大的黄铜扣,边缘被磨得发亮,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阳”字,字缝里还嵌着点暗红的锈,是常年贴身藏着蹭的。“这是我妹妹小时候戴的,缝在她那件小花棉袄上的,后来棉袄被边境的风刮破了,我就拆下来,一直揣在贴身的兜里。”
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没说透的沉,像夜雾压着的红土:“要是明天我没来得及……没来得及跟你们汇合,你帮我找她,把这个给她。跟她说,别等我了,找个没战乱的地方,比如南边的小镇,开个小铺子卖水果,别再回边境了,这里的日子太苦,她熬不住。”
夜风吹过芒果树,叶子“簌簌”响,把他的话裹了半截,草棚那边老佛爷的声音又传来了:“肖阳!磨蹭什么呢?”肖阳最后看了我一眼,攥了攥拳,转身往草棚跑,杂工服的衣角扫过草叶,留下一串急促的“沙沙”声,很快就融进了夜里。
我攥着那枚黄铜扣,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的纹路——不是刺骨的冷,是带着岁月磨出来的温凉,像肖阳刚才看我的眼神,急里裹着慌,慌里藏着点没说透的决绝。铜扣轻得几乎没分量,却像块浸了水的红土,沉沉压在掌心,边缘磨亮的地方蹭着指腹,留下道淡淡的凉痕。我张了张嘴,想跟他说“不会的,明天我们都能活着,你能亲手把铜扣给你妹妹”,可话还没出口,他已经转身往草棚跑。
藏蓝色的身影在夜色里缩成个小点儿,像被墨晕开的一笔,没等我再看清,就钻进了芒果树的浓影里。他的脚步放得极轻,鞋底蹭过湿红土,只留下细碎的“沙沙”声——轻得像风吹草叶,混在蟋蟀的“瞿瞿”声里,没一会儿就飘远了。最后连杂工草棚方向的马灯光晕里,都没了他的影子,只有老佛爷隐约的催促声,还在夜里飘着。
我站在原地,手指反复摩挲着铜扣上的“阳”字,字缝里的暗红锈迹蹭在指腹,像点没干的血。又抬手摸了摸胸口的芒果花,花瓣早没了下午的软嫩,完全蔫成了一团,浅黄的瓣儿贴在指腹上,薄得像层脆纸,稍一用力就会碎。竹楼的窗户还亮着暖黄的光,里面的灯突然晃了晃——该是肖雅又拨了灯芯,火苗跳了跳,把她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影子动了一下,慢悠悠坐回竹床边,该是又拿起了那半块没缝完的婴儿布片。
我往竹楼走,脚踩在红土上,刚才还黏得扯脚的湿土,此刻被夜风吹得收了点潮气,却还是缠在鞋底,每一步都带着点滞涩,像踩着没化透的雪。裤脚早被草叶上的夜露打湿,贴在小腿上,凉意在皮肤上游走,像有条小蛇在爬,可心里却揣着团暖——是肖雅在屋里等着的暖。
走到竹楼门口,没等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肖雅的声音,软得像刚煮化的椰子糖,裹着点刚喝的温水的暖,轻得像羽毛落在红土上,是在跟肚子里的宝宝说话:“宝宝呀,明天就能见到老佛爷啦,他上次给妈妈的椰子糖可甜了,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发个小红包呢?”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憧憬的轻颤:“妈妈还想带你去海边,去看澜沧江的水——不是雷朵这边浑浑的红水,是早上那种淡蓝,像你爸爸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贴在身上软乎乎的。还想带你踩沙子,傍晚的沙子是暖的,太阳晒了一天,连细缝里都带着温度,比竹楼里的竹席还软,你踩在上面,肯定会笑的……”
我靠在竹门上,听着里面的话,攥着铜扣的手又紧了紧——明天不管多危险,都要让她的话成真,让她带着宝宝,踩上那片暖沙子。
我推开门,竹楼里的煤油灯正燃着,橘黄色的光漫在竹地板上,把竹椅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暖得像晒了一下午的棉絮。空气里裹着股淡淡的椰香——是肖雅常用的洗发水味,混着她身上淡淡的、刚出过薄汗的味道,不是闷味,是像刚晒透的白床单,裹着阳光的清透,钻进鼻子里时,连夜里的凉都散了些。
她正坐在竹床边,背对着我,侧脸映在灯影里,鬓角的碎发泛着浅金。手里捧着那件浅蓝的婴儿衣裳,布是上次去仰光集市挑的细棉布,透着点微光,洗过一次后边缘有点卷,像刚睡醒的云朵。针脚绕得有点歪,偶尔还叠在一起,衣角上沾着几点淡红的小血点——是她前几天缝的时候,针扎破了指尖,没擦干净留下的,像落在蓝布上的小梅花。她指尖轻轻摸着针脚,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刚剥壳的鸡蛋,指甲盖修剪得圆润,淡粉指甲油掉了大半,露出指甲盖根部的月牙白,像刚冒头的春芽。
听见开门的动静,她立刻回头,嘴角瞬间弯成个软乎乎的弧度,像院外刚绽开的芒果花,瓣尖还带着点甜意。眼睛里盛着煤油灯的光,亮得像夜里缀在橡胶林上空的星星,是最清透的那种,连眼尾的细纹都透着软:“你回来啦?刚才我好像听见外面有动静,是不是虫在爬呀?”她往窗外瞥了眼,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好奇,“刚才还听见芒果叶响得厉害,哗啦啦的,我还以为要下雨,想着明天的婚礼可别被淋着。”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的竹椅上,椅子立刻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这椅子是去年在勐腊的旧货摊买的,椅腿有点松,坐上去总带着点晃,却没舍得扔,肖雅说“晃着像摇椅,以后能给宝宝摇睡觉”。伸手把她往怀里搂,她的肩膀软得像刚剥壳的荔枝,连带着后背都透着温软,贴在我胸口时,能清晰感觉到她胸腔里平稳的起伏,像风轻轻拂过芒果叶,一下下很轻,很安稳。
我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她的头发长到了肩头,发梢有点毛躁,扫过我脖子时,带着点痒意,像小绒毛蹭过皮肤。发间的椰香混着夜露的凉,慢悠悠钻进鼻腔,让我心里压了半天的慌,悄悄散了些。伸手攥住她的手,她的手还是凉的,像刚从澜沧江里捞出来的玉石,指腹有点薄茧——是这几天缝衣裳磨出来的。我用掌心裹住她的手,反复搓着,想把体温揉进她微凉的指尖,指尖能摸到她手背上细细的血管,像澜沧江岸边丛生的芦苇根,轻轻跳着,带着活气。
“没什么,就是夜风卷着芒果叶响,别担心。”我把声音放得柔,贴着她的耳朵说,“快睡吧,明天得早起——要去接老佛爷,还要办婚礼呢,你不是说,想早点穿这件浅蓝衣裳,让宝宝也‘看看’妈妈的样子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往我怀里又缩了缩——胳膊环住我的腰,脸颊贴在我胸口,耳朵轻轻蹭着我洗得发软的衬衫布料,像只找到暖窝的小猫,连呼吸都放得更轻。手慢慢覆在自己的小腹上,指尖轻轻打圈,像在跟肚子里的宝宝说悄悄话,能清晰摸到那一点微微的隆起,温温的,像刚从芒果树上摘下来的小青芒,软乎乎地顶着手心。
“宝宝刚才动了呢。”她的声音软得像刚蒸好的,还裹着点刚从暖被里爬起来的鼻音,尾音轻轻飘着,“好像知道明天要穿新衣裳似的,轻轻踢了我一下,力道很轻,像小虫子爬过手心,痒得我想笑。”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攥住我的衣角,语气里带着点怯生生的期待,像怕美梦碎了:“袈沙,等婚礼办完,咱们真的能去海边吗?不会像上次在勐海那样,我刚收拾好行李,把你的蓝衬衫叠进布包,你就说要走,连口热粥都没来得及喝……”
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唇瓣触到她温温的皮肤,像碰到晒过太阳的白瓷,还能尝到发间淡淡的椰香——是她下午洗头发时用的洗发水,混着点她身上刚出过薄汗的清透味道,那是活生生的、暖乎乎的味道,是我拼了命也要守住的味道。掌心的铜扣被我攥得更紧了些,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的纹路,却让我心里更定:那是肖阳的托付,是他妹妹的希望,也是我对肖雅的承诺。
“能,肯定能。”我把声音放得极软,像怕惊着她,更怕惊着她肚子里的小生命,“咱们不仅要去海边,还要给宝宝买最软的蓝衣裳——就选仰光集市里那家老布店的细棉布,洗了不会发硬,领口缝上你喜欢的小海浪图案,针脚我来帮你缝,保证比你缝的整齐。”
我抬手顺了顺她垂在脸颊的碎发,接着说:“还要看海边的日落,就像你上次用橘色蜡笔涂的画——太阳慢慢沉进海里,把海水染成一片暖红,连风都是甜的。咱们坐在竹编的小椅子上,你靠在我肩膀,宝宝睡在咱们中间的小摇篮里,盖着你织的小毯子。”
“对了,还要种两棵芒果树。”我指了指窗外的方向,“一棵结青芒,留着给你腌酸芒,你不是夏天总想吃点酸的吗?一棵结黄芒,晒成芒果干,装在你织的布袋子里,想吃的时候就拿一块。等宝宝长大了,就能自己搬着小凳子,踮脚摘芒果了。”
她听着,忍不住笑了——嘴角弯成个浅浅的弧,眼睛还没完全闭上,眼尾泛着点水光,像含着两颗星星。慢慢闭上眼睛后,呼吸渐渐变得平缓,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垂在身侧的手还攥着我的衣角,头发垂在脸颊边,发梢偶尔蹭得我下巴有点痒,像檐下的小绒毛轻轻扫过。
我抱着她,坐在吱呀轻响的竹床边,看着煤油灯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灯芯上的火星子忽明忽暗,把她的侧脸映得忽亮忽柔,连她垂在肩头的头发,都泛着一层淡淡的暖光。窗外的风还在吹,芒果树的叶子晃来晃去,影子落在竹墙上,像穿着绿衣裳的人在轻轻跳舞,时而舒展,时而蜷缩。
怀里的人很轻,呼吸很软;掌心的铜扣很凉,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两种感觉叠在一块儿,让我心里满得发涨——明天的收网不管多危险,不管老佛爷的枪多准,不管肖云海的势力多密,我都要带着她冲出雷朵,带着她去海边,把这些说过的话,都变成真的。
明天的婚礼,早不是红绸绕着喜字的仪式——是收网的哨声,是所有缠绕的人和事该了断的日子。老佛爷的红木烟斗还在草棚案头放着,烟丝的余温没散;肖阳藏在袖口的铁丝尖泛着冷光,指缝里还沾着红土;肖雅靠在我怀里,手轻轻搭在小腹上,连呼吸都裹着浅眠的软;她肚子里的宝宝,偶尔会轻轻动一下,像在踢开夜里的凉;还有肖阳没找到的妹妹,那只刻着“妹”字的银镯子,说不定还在橡胶林后某间竹楼的角落,闪着没被发现的光。
我抬手摸向腰后的短刀,刀鞘的牛皮被夜露浸得微凉,贴在腰腹皮肤上,像块沉着的冰。指尖能清晰摸到刀柄上的红绳结——那是肖雅上个月坐在竹廊下编的,她手笨,拆了两次才理顺绳线,第三次编完时,尾端还留着半寸没剪齐的毛边,当时她噘着嘴把绳结往我手里塞:“再错我就不给你编了,丑死了!”现在红绳被我揣得发亮,毛边磨得软了,却还带着她指尖的温。
我在心里暗暗发着誓,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明天不管多危险,哪怕阿坤的枪先对准我,哪怕老佛爷的人把橡胶林围得密不透风,我都要带着肖雅和宝宝冲出去——要让她脚踩上海边的暖沙,要让她给宝宝穿上那件缝了血点的浅蓝衣裳,要让她看见日落把海水染成橘红。
还要帮肖阳找他的妹妹:先摸遍橡胶林后所有锁着铁链的小竹楼,先听遍每一声藏在夜里的哭腔,先翻遍每一个可能藏着银镯子的角落。那枚刻着“阳”字的黄铜扣还在我掌心焐着,金属的凉早被体温捂热,像肖阳没说出口的牵挂,我不能让它落空。
更要把雷朵集团的人都绳之以法:要盯着老佛爷的烟斗,看他是不是还会笑着给人倒毒茶;要盯着阿力腰间的枪套,看那支露着银亮枪管的手枪有没有上膛;要盯着每一个印着“木材”“水果”的箱子,把里面藏的军火、毒品都翻出来,让湄公河不再飘着无名的尸,让边境的孩子不再捡到致命的“糖丸”。
我要让肖雅永远不知道这雷朵红土里藏着的黑暗:不知道她亲哥的衬衫沉在湄公河底,被河水泡得发白;不知道她父亲肖云海的“贸易”,是用军火和毒品堆起来的;不知道我们在夜里说的每一句“计划”,都踩着刀尖。她该活在她的期待里——活在海边捡贝壳的晨光里,活在给宝宝缝衣裳的暖灯里,活在芒果树结果时的甜香里,活在永远不用怕黑、不用听枪响的日子里。
夜色沉得像泼了墨,连最密的虫鸣都渐渐低了,只剩院外的芒果树还在“簌簌”响。叶子擦过枝干的声,轻得像秒针在数着离明天的风雨还有多久,又像在替我守着竹楼里的静。煤油灯的灯芯最后跳了两下,火星子“滋”地灭了,竹楼里只剩肖雅平稳的呼吸——轻得像风吹过棉絮,偶尔混着远处田埂里青蛙“呱呱”的叫,慢得像怕惊了这夜里的暖。
我抱着她,手臂圈得紧了些,她的头靠在我胸口,发梢蹭得我下巴有点痒,连呼吸都带着淡淡的椰香。我一动不动,盯着竹墙上芒果树晃来晃去的影子,看它们从“跳舞的绿衣人”慢慢变成模糊的一团,直到天边慢慢泛起一点鱼肚白——淡得像肖雅指甲上快掉完的粉指甲油,把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一点点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