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深巷(1/2)
花粥和魅姬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时,套房里的空气像被针尖扎破的气球,“嘶”地一声泄了劲,可那股子化不开的滞涩却没跟着散,反倒像团拧不干的湿棉絮,死死堵在胸口——每吸一口气都得攒点力气,呼出来的气裹着闷意,落在冰凉的玻璃茶几上,竟凝出一小片浅浅的白雾。香薰机早灭了灯,银灰色的机身蒙着层薄灰,精油盒里剩下的半滴檀香凝在盒底,那点醇厚暖意没了机器的催动,便黏在空气里不肯走,像蜜一样糊在鼻腔黏膜上,混着地毯深处散出来的木屑腥气,说不出的腻人。
那腥气是花粥踹门时留下的。歪在门框上的实木门板还没归位,裂缝里卡着带毛刺的木榫碎块,几缕细得像发丝的木刺,斜斜嵌在米白色羊毛地毯的绒毛里——阳光刚从纱帘左上角的缝隙挪到地毯中央,金晃晃的光片落在木刺上,刺尖瞬间闪起细碎的亮,像撒了一把透明的碎玻璃,扎得人眼仁发慌。
比木刺更扎眼的,是左脸上那枚口红印。哑光正红,是肖雅昨夜从梳妆台上随手抄的那支“复古红”,膏体偏干,印在皮肤上便成了死色,像枚刚烫上去的烙铁。我抬起手背蹭了两下,粗粝的棉质睡衣布料磨过颧骨,非但没把那红痕蹭淡,反而越蹭越艳,发烫的感觉从皮肤表层一点点渗进肉里,顺着血管往太阳穴爬——这触感太熟悉了,一下子就拽回了新兵连第一次打靶的清晨:八一式自动步枪的枪托抵在肩窝,后坐力撞上来时,肩膀麻得像过了电,放下枪才发现,肩窝处印着道红紫的痕,班长用指节敲着我的肩骂“握枪都不会使劲”,那道疼混着“连枪都握不稳”的臊,跟现在一模一样。
阳光已经转过了三十度角,不再是清晨那缕能把空气切成“金箔片”的斜光——那时的光还带着点露水的凉,落在地毯上能看见绒毛的阴影;现在的光却暖得发闷,平铺在地毯上,把昨夜肖雅扔在墙角的人皮面具照得纤毫毕现。那是张薄得像蝉翼的硅胶面具,边缘还挂着她没擦干净的浅米色粉底,在暖光里泛着假得刺眼的白,褶皱处像被揉过的宣纸,边缘起了毛,连鼻翼处刻意做的“毛孔纹理”都皱成一团。最讽刺的是嘴角那道弧度——是用模具压出来的标准“温柔笑”,此刻却歪歪扭扭地咧着,像在无声地笑我:笑我把这层假皮当成了真性情,把精心挖的陷阱,当成了能躲雨的港湾。
我往床头一靠,背脊陷进鹅绒靠垫里,可那靠垫早被压得扁塌,里面的鹅绒全堆在角落,硌得肩胛骨发疼,反而不如新兵连的硬板床实在。指尖无意识地摸向胸口,黄铜警牌的温度立刻传了过来——是老周的警牌,正面的警牌被我摩挲得发亮,背面刻着他的名字“周建军”,笔画边缘的棱角都磨圆了。警牌被体温焐得发烫,边角硌着第三根肋骨,那点暖意顺着肋骨往下沉,可到了心口就散了,只剩下一片冰凉,像揣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铁。
闭了闭眼,花粥举着伯莱塔的样子就撞了进来:哑光银的枪身,防滑纹里还沾着点黑色的火药渣,枪口离我的太阳穴只有半寸,金属的寒意顺着皮肤渗进去,顺着血管往脑仁里钻,凉得我当时差点咬碎后槽牙。紧接着是肖雅揭面具的瞬间——她指尖捏着面具耳后的卡扣,轻轻一扯,“撕拉”一声轻响,那层假皮就掉在了地毯上,她眼底的温柔全没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硬,像冬天结了冰的湖面,连点波纹都没有。那两道眼神像冰做的针,扎在脑子里就拔不出来,一闭眼就刺得慌,比上次在橡胶林被树枝划到的伤口还疼。
我长长地吐了口气,胸口的闷意却没散。看着地毯上那枚歪歪扭扭的口红印,想着老周警牌上的温度,只觉得荒谬——前一秒还在肖雅的温柔里卸了防备,后一秒就被枪指着太阳穴,连自己信的人,都是假的。
肖雅裹着件纯黑真丝浴袍,斜斜坐在黑檀木茶几旁的单人沙发里。那浴袍是二十姆米的重磅桑蚕丝,垂坠感好得惊人——肩线处服帖地贴着她的肩胛骨,往下却顺着身体曲线自然垂落,在腰间松松打了个结,结口处的布料堆叠出两道慵懒的褶子,恰好落在锁骨凹陷处,像两瓣被风吹皱的墨色花瓣。阳光从纱帘漏进来,照在浴袍上,桑蚕丝特有的珍珠光泽便漫开,不是亮闪闪的刺眼,是沉在暗处的温润,衬得她露在外面的小臂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荔枝。
黑檀木茶几被擦得锃亮,深褐色的木纹里嵌着细碎的金星,桌面还留着昨夜放香槟杯的浅圆印子。肖雅面前摆着只骨瓷果盘,里面躺着几颗鲜红的草莓,最边上那颗,正是今早滚落在地毯上的——米白色的绒毛上沾着三根浅米色的地毯纤维,像落了点细雪,果蒂处还带着点新鲜的绿,却蔫了半边。她毫不在意,右手捏着柄雕花银叉,叉柄上的缠枝莲纹刻得极细,莲瓣边缘打磨得光滑,在光里泛着冷硬的银白,与她指节的柔形成鲜明对比。
她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草莓蒂,指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涂着透明的甲油,泛着细碎的光。银叉尖对准草莓顶端最红的那点,微微用力一扎,“噗”的一声,叉齿穿透了饱满的果肉。她手腕猛地一挑,草莓被提起来,鲜红的果汁顺着叉齿往下淌,“滋”地溅出一小团,落在她唇角下方——那点红在她白皮肤上格外显眼,像不小心沾了滴血。
她没立刻用纸巾擦,反而微微侧头,伸出舌尖,飞快地舔过唇角的甜汁。舌尖的粉红一闪而过,动作轻得像蝴蝶点水,却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像只刚捕猎完、正蹲在岩石上舔舐爪尖血迹的豹子,卸下了防备,却仍藏着骨子里的敏锐。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眼尾的弧度软了些,连之前紧绷的下颌线都柔和了几分。
可我盯着她的左手——那只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还在微微发紧。食指第二关节处,有块淡粉色的薄茧,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此刻即便捏着的只是空气,那节指骨还是比别的地方绷得更紧,皮肤下的筋络隐约可见。那是刻进肌肉里的记忆,哪怕此刻她扮演着“松弛”,身体的本能却泄了底。
“发什么呆?”她突然抬头,目光从草莓上移开,落在我脸上。眼尾的弧度依旧软着,却没了昨夜埋在我颈窝时的缱绻——那时她的眼尾泛着红,眼神黏糊糊的,像浸了水的棉;此刻的软,更像刻意揉出来的,带着层淡淡的距离感,像隔着层磨砂玻璃看东西。她把银叉上的草莓送进嘴里,牙齿轻轻咬下,果汁顺着嘴角又淌出一点,她抬手用指腹擦去,语气轻得像风吹过丝绸:“花粥他们去处理雷朵在港城的收尾事了,要去清掉几个不肯交账的码头老板,接下来几天,没人盯着咱们。”
她说“雷朵”时,左手的指节又不自觉地缩了缩,连她自己都没察觉。银叉被她放在果盘边缘,叉齿上还挂着点草莓果肉,在光里泛着红。
我没接话,喉咙里像堵着团揉皱的纸,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似的,不由自主落在肖雅腰侧那道浅疤上——她浴袍的腰带松松垮着,刚好露出那寸许长的痕迹。晨光从纱帘缝隙斜切过来,恰好落在疤痕上,把边缘照得纤毫毕现:不是意外划伤的参差毛边,是利落的直线,切口齐整得像用手术刀量着尺子划的,颜色比周围皮肤浅半度,像枚刻意烙下的戳印,藏在腰线的弧度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盯着那道疤,忽然想起去年缉毒时见过的毒贩标记——也是这样规整的直线,只是比这道深,颜色发暗,那时老周说“这种疤不是伤,是身份”,此刻肖雅腰上的印记,突然让我后颈发紧。
她显然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指尖在腰带结上轻轻一勾,手腕顺势一翻——动作流畅得像早练过千百遍,浴袍的布料立刻拢了过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那道疤,连点痕迹都没露。她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抿了口温水,语气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带你去度蜜月怎么样?找个南太平洋的小岛,没信号,没人认识咱们,就晒晒太阳,吃点海鲜。”
“度蜜月?”我猛地抬头,颈椎“咔”地响了一声,喉咙像被粗砂纸磨过,沙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那两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点惊惶,又有点被冒犯的愠怒。心跳突然变快,撞得肋骨发疼,指尖下意识攥紧了床单,棉麻布料的纹路嵌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我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那里面找到点玩笑的痕迹,可她的眼神很平静,像刚退潮的海面,连点波纹都没有。
她放下银叉,身体往沙发里又陷了陷——沙发的羽绒坐垫被压出个深深的窝,她的肩膀跟着垮下来,浴袍的领口再往下滑了些,露出一小片精致的锁骨。那锁骨的弧度很柔和,凹陷处还凝着点刚才溅上的草莓甜汁,像颗小小的红珠子嵌在白玉里。她抬手用指腹蹭掉那点甜汁,指尖的薄茧蹭过皮肤,留下道浅浅的白痕。“干什么这么紧张?”她笑了,嘴角往上弯了弯,却没到眼底,笑意像层薄霜,一触就化,“之前演‘老周妹妹’演了快俩月,对着你装温柔、装可怜,连说话都得掐着嗓子,总得找个地方歇口气吧?”
她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头微微歪着,看着窗外的阳光,眼底笼着层说不清的疲惫——不是熬夜的困顿,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倦,像长途跋涉的旅人,连眼神都沉了。“我在英国受训那两年,天天练枪、练易容、练怎么骗人,夜里做梦都在背目标人物的资料。”她的声音轻了些,像在说别人的事,“那时候就总幻想,等任务结束了,找个没人的小岛待着——早上被海浪声叫醒,去海边捡贝壳,中午吃刚捞上来的龙虾,淋着椰子汁啃芒果,不用提防谁,不用演谁,就做我自己。”她说着,指尖在茶几上轻轻划着圈,划出一个个浅浅的印子,“不像现在,吃颗草莓都得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生怕下一秒就有人冲进来开枪。”
她的话像根细软的羽毛,轻轻扫过我紧绷的神经——那点“做自己”的疲惫,突然让我想起新兵连拉练时的深夜,我和香客靠在大树上,他说“等退伍了就回家种玉米,不用跑五公里,不用背条例”,那时的向往多真切,可此刻肖雅的话,却让我更警惕。我太清楚她的演技了:昨夜在我怀里哭时,眼泪砸在我胸口,滚烫得像真的;替我擦药时,指尖的温柔能让人卸了所有防备;可转脸揭下ask,眼底的冷硬能冻死人。现在这“坦诚”,会不会又是新的剧本?
我攥紧手心,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旧疤——那是去年抓缅甸毒贩时,被对方用弹簧刀划的,长约三寸,现在结了浅粉色的痂,边缘还泛着点红。指甲陷进痂皮里,疼意像电流似的窜上来,从掌心传到胳膊,再到心口,一下下提醒我:老周的警牌还在胸口焐着,他最后说的“别信任何人”还在耳边响,不能再栽了,不能再被她的温柔陷阱骗了。
肖雅还在看着窗外,阳光落在她的侧脸,把她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可我却觉得那身影越来越远,像隔着层雾,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也猜不透这“蜜月”的提议,到底是真的想歇口气,还是又一个等着我跳的坑。
没等我把那点警惕拧成实感,“咚——!”一声闷响突然炸在套房里!
不是花粥那把伯莱塔92F的清脆锐响,是老旧左轮特有的沉滞轰鸣——像用锤子砸在泡透的湿木头上,震得空气都发颤,连黑檀木茶几上的玻璃杯都跟着“嗡嗡”共振,杯壁上的水珠抖落下来,砸在桌面晕开一小片湿痕。我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混着硝烟的辛辣,瞬间压过了空气里残留的檀香。
子弹带着股劲风擦过肖雅身后的水晶吊灯——那盏吊灯是意大利手工制的,八圈菱形水晶串层层叠叠,最带落几颗碎水晶,随即“当啷”一声狠狠撞在描金铜质灯罩上,凹下去一小块。紧接着,更多的玻璃渣子像冰雹似的簌簌掉落:有的砸在茶几的骨瓷果盘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溅得草莓汁四处飞;有的滚进羊毛地毯里,被厚厚的绒毛陷住,停在那里闪着冷幽幽的光;还有一粒弹到我脚边,我下意识抬脚躲开,鞋尖碾过地毯,蹭得绒毛倒向一边。
肖雅的身体像被瞬间冻住的雕塑——刚伸到唇边的舌尖还停在半空,唇角沾着的草莓甜汁亮晶晶的,可眼尾那点松弛的软意“唰”地就冷了下去,瞳孔瞬间缩成针尖,连带着下颌线都绷得像块钢板。她的右手像装了弹簧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猛地往浴袍右侧口袋摸去——我太清楚那口袋里藏着什么:一把银色格洛克23手枪,枪身裹着块黑色丝绒布,是她从英国带回的备用武器,平日里连碰都不让人碰。
我的身体比脑子先做出反应。几乎是枪声落地的刹那,我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左臂像铁箍似的死死揽住她的腰,右手同时扣住她摸枪的手腕,借着冲力往沙发后面拽。她的腰细得惊人,隔着重磅桑蚕丝浴袍,我能清晰摸到她腰间骤然绷紧的肌肉线条——像块蓄势待发的钢弹簧,硬得硌手,还有那道浅疤的凸起:比周围皮肤稍硬一点,像颗细小的石子嵌在软玉里,触感格外清晰。
她的呼吸瞬间乱了。温热的气息急促地喷在我颈窝,带着刚吃过的草莓甜香,却没了半分之前的刻意暧昧,全是被突袭的慌乱。额前的碎发被呼吸吹得轻轻晃动,扫过我锁骨处的皮肤,痒意尖锐得像细针,扎得我心口一阵发紧。我低头看她,她的脸颊泛着薄红,不是羞涩的绯红,是紧张到血液上涌的潮红,连耳尖都红透了,和刚才那个慵懒舔舐草莓汁的女人,判若两人。
沙发后面的空间很窄,我们俩挤在一起,她的后背贴着沙发扶手,我的胸口抵着她的肩膀,能清晰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咚咚咚”地撞在我手臂上,像擂鼓似的。外面的枪声没再响,可空气里的硝烟味越来越浓,混着草莓的甜香和肖雅身上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变得格外诡异,压得人喘不过气。
“谁?!”肖雅的声音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那是突袭带来的本能慌乱,尾调却骤然转冷,像淬了冰的刀锋,“唰”地划破套房里凝固的空气。她的气息还没平复,胸口微微起伏,可眼神已经冷得像寒冬的冰棱,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连刚才沾在唇角的草莓汁都忘了擦。
套房门口的门框上还留着花粥踹出的裂痕,此刻却倚着个男人,把本就不算宽的门口堵得满满当当。他顶着个典型的地中海发型,脑门上的头发只剩稀疏几缕,灰扑扑地贴在泛着油光的头皮上,像被雨水打蔫的枯草,露出大片青白色的头皮,甚至能看见几星没擦干净的头皮屑。身上套着件洗得发白的蓝白格子衬衫,领口磨得起了毛边,边角发卷,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半旧的黄色背心,圆滚滚的啤酒肚把衬衫撑得鼓鼓囊囊,布料上的格子纹路都被拉得变了形。衬衫下摆短了一截,勉强盖住裤腰,却在他每一次呼吸时,随着肥肉的起伏往上缩,露出一截灰色松紧带内裤的边缘,上面还沾着根细细的棉线。左右袖口都磨破了边,右手袖口沾着块暗黄色的油渍,边缘发乌发硬,一看就是昨天吃油条时溅上的,还混着点黑褐色的不明污渍,像结了痂似的粘在布上。
他手里攥着把银色左轮手枪,枪身被反复擦拭得发亮,却遮不住握把处的划痕和枪身的氧化痕迹,一看就是把用了多年的老旧款式。可他握枪的手却抖得像筛糠,枪口歪歪扭扭地对着我们,一会儿晃向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一会儿又指向沙发扶手,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指节因为用力攥紧枪柄而泛着青白,手背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了起来,突突地跳着,连手腕处的肥肉都跟着颤抖。
男人脸上堆着刻意的讨好笑,嘴角往两边扯着,却因为紧张而不停抽搐,形成一种怪异的扭曲弧度,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点没清理的眼屎。他的眼神像黏糊糊的蜂蜜,死死粘在肖雅身上——从她的脸滑到浴袍领口,再落到她攥着枪的手上,挪都挪不开,活像夏天里叮着糖罐不肯飞走的绿头苍蝇,贪婪又猥琐。
看清来人的瞬间,我脑子里“嗡”地一下——是强子!那个以前跟在雷清荷身后,点头哈腰像只哈巴狗的跟班。印象里他专管雷朵集团粤东那片的仓库盘点,总穿着件半旧的蓝色工装,手里攥着本卷边的盘点册,见谁都赔笑,连雷清荷身边的保洁阿姨都能指使他跑腿。去年雷清荷在金三角栽了,被警方一锅端时,消息传出来的第二天,就有人说强子连夜卷了仓库里两箱不值钱的洗衣粉,揣着仅有的几千块现金,买了张站票逃回了湘南老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拿着枪?
“小、小雅……”强子的声音像泡在水里的棉花,黏糊糊的,带着浓重的湘南口音,每说一个字都裹着口水音,喉结在松弛的颈肉里上下滚动,像只不安分的小耗子。他往前挪了半步,脚下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那鞋显然不合脚,鞋尖处挤得变形,鞋帮还沾着点泥点。“我、我找你找了好久……从湘南追到港城,问了雷朵以前的兄弟,才、才知道你在这家酒店……”
他的眼神黏在肖雅身上,像涂了胶水似的挪不开,嘴角还扯着讨好的笑,可当视线扫到我时,那笑意瞬间垮了,换成了种没底气的怨怼——眉头皱成个疙瘩,眼神斜斜地剜着我,像受了委屈却不敢发作的孩子。他往我这边抬了抬下巴,枪口跟着晃了晃,语气里带着酸溜溜的气:“你怎么跟这种……穿军装的混在一起?你看他晒得黢黑,手上全是老茧,粗手粗脚的,哪、哪配得上你?”说这话时,他还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自己的格子衬衫,仿佛想遮住那圆滚滚的啤酒肚,却反而让松紧带内裤的边缘露得更多了。
肖雅从沙发后面探出头,刚被枪声惊出的慌乱早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嫌弃——眉头拧得死紧,眉心挤出一道深深的竖纹,像被人用指甲刻出来的,嘴角撇成个难看的弧度,眼神里的冷意比刚才面对枪口时还甚,像在看一堆没人清理的垃圾。“强子?”她的声音里裹着冰碴子,每个字都带着不耐烦,“我听以前的人说,你回乡下承包了个猪圈,天天跟猪打交道,怎么跑这儿来了?还拿着把破枪装模作样,赶紧放下!别脏了这里的地毯!”
她说着,还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怕强子身上的气味飘过来——确实,强子站在门口没一会儿,一股混杂着汗味、油烟味和劣质肥皂的气味就飘了进来,和套房里残留的檀香、草莓甜香混在一起,变得格外刺鼻。肖雅的手还攥在浴袍口袋里的格洛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显然没把这个手抖得连枪都握不稳的旧跟班放在眼里,更多的是被打扰的烦躁。
强子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像得了帕金森似的,银色左轮的枪身“咔嗒咔嗒”磕着他的大腿,枪口先是晃向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布料被枪身硌出个浅印,他吓得赶紧往我这边偏,喉结疯狂滚动着咽了口唾沫,声音突然拔高了两度,却依旧透着股没底气的虚张声势:“我不放!小雅,我、我追你三年了!每个月十五号,我都绕半个城去城西‘香香护手屋’给你买樱花味护手霜——就是你以前说过好闻的那款,塑料管子上印着粉樱花的!你生日那年,我托义乌的表舅给你带镶水钻的发夹,钻子选的最大的,花了我半个月工资!你怎么就看不上我?”
他越说越激动,圆滚滚的啤酒肚跟着剧烈起伏,像个充气的皮球,格子衬衫第二颗扣子被崩得凸起,缝线处都拉出了细缝,露出里面汗津津的黄色背心,布料粘在皮肤上,印出一圈圈汗渍。可手里的枪还是没个准头,枪口在我和肖雅之间画着歪歪扭扭的弧线,一会儿指向我的胸口,一会儿又扫过肖雅的肩膀,连他自己都慌得直喘粗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稀疏的头发往下淌,滴在衬衫领口的油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听说你从英国回来了,特意揣着攒的两千块钱,坐二十小时绿皮火车来港城!”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睛红得像兔子,却不是委屈,是偏执的不甘心,“火车上挤得没座,我蹲在过道里啃了三袋方便面,脚都肿了!结果一进酒店就看见你跟他在这儿……腻歪!他一个当兵的能给你什么?天天风吹日晒的,手上全是老茧,哪像我——我能每天给你买两杯珍珠奶茶,加双份珍珠、双份奶盖,你想喝热的我给你捂在怀里,想喝冰的我给你揣在冰袋里!”
肖雅猛地从沙发后面站出来,穿堂风从套房敞开的阳台吹进来,掀起她黑色真丝浴袍的下摆,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小腿,肩头的布料被风吹得贴在皮肤上,勾勒出清晰的肩线。晨光刚好落在她脸上,把她眼尾的红血丝照得一清二楚——那是昨夜没睡好,又被强子搅得烦躁的痕迹。她眉头拧成个死结,眉心的竖纹能夹死一只蚊子,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尖锐又冰冷:“强子,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我早就告诉你,我对你没半点意思!你送的樱花护手霜,闻着像兑水的洗洁精,我转身就扔给保洁阿姨了;那镶水钻的发夹,钻子掉了一半,low得像地摊上十块钱三个的垃圾,我拿到手当天就扔进垃圾桶了!”她往前迈了一步,浴袍的腰带晃了晃,露出腰侧那道浅疤的边缘,“我从英国回来,只想安安静静过几天没人管的日子,不想再跟雷朵的人扯上关系,更不想看到你这种像牛皮糖似的黏人苍蝇!”
“恶心?”强子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连耳朵尖都红透了,腮帮子气鼓鼓地鼓着,肥肉跟着一颤一颤的,却还是没敢冲上来,只把枪又往我胸口顶了顶,枪口都快碰到我的睡衣了,“我、我为了你才敢拿枪的!昨天在码头碰到雷朵以前的兄弟,他说你被这个当兵的胁迫了,身不由己!我特意找黑市买了这把枪来救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还骂我恶心?”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像破了的风箱,眼神里的委屈渐渐被疯狂取代,攥枪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的青筋暴得更粗了。“反正……反正我也得不到你了!”他嘶吼着,眼睛瞪得像铜铃,却还是不敢看肖雅,只死死盯着我,“今天要么你跟我走,要么、要么我们三个一起死!谁也别想好过!”
说着,他猛地闭上眼睛,像是怕看到开枪的画面,手指狠狠往扳机上扣——可因为手抖得太厉害,枪身歪了歪,子弹最终还是没打出来,只听得“咔嗒”一声空响,吓得他自己先哆嗦了一下,睁开眼时,脸上的疯狂又变成了慌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却还硬撑着不肯放下枪。
强子闭着眼嘶吼着扣下扳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可手腕的颤抖根本没停——子弹“咔嗒”一声擦着我的肩头飞过,狠狠钉进米白色的沙发扶手里,海绵屑子像被风吹起的雪花,簌簌地溅出来,粘在我的睡衣上,还钻进了我的领口,痒得我后颈一紧。
我瞳孔瞬间缩成针尖,部队五年格斗训练刻进骨子里的本能瞬间被激活。几乎是子弹入木的同时,我左手猛地推开肖雅——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浴袍的下摆扫过地毯上的玻璃渣,发出细碎的响。同时,我的右腿以最快速度屈膝抬起,脚背绷直,像根绷紧的钢条,脚尖精准地踢在强子握枪的右手腕内侧“麻筋”上。
“哎哟——!”强子疼得像被踩了尾巴的肥猪,惨叫一声,手腕瞬间软了下来。银色左轮“哐当”一声砸在米白色羊毛地毯上,在厚厚的绒毛里砸出个浅坑,又顺着地毯的坡度滑出去老远,撞在墙角的落地灯底座上,发出“咚”的轻响。他捂着右手腕蹲在地上,圆滚滚的身体缩成一团,像只被戳破的气球,肩膀一抽一抽的,却还梗着脖子嘴硬:“你、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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