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龙圩劫账(1/2)
车碾过最后一段砂石路时,轮胎与碎石摩擦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像牙齿啃着生锈的铁片。龙圩坝的轮廓终于挣脱了密不透风的丛林——不是什么像样的码头,更像头浑身脏污的蛰伏怪兽:最显眼的码头吊机歪着脖子,钢铁臂上的锈迹裹着陈年油污,关节处的齿轮卡着几根断绳,垂在半空的吊勾挂着半块烂渔网,活像只翅膀被打断的僵死巨鸟。
成片的矮房挤在码头边缘,茅草屋顶上挂着晒得硬邦邦的鱼内脏,油汪汪的柴油渍顺着黄泥墙缝往下淌,在墙根积成黑褐色的洼潭,混着涨潮时漫上来的烂泥,在金三角的烈日下蒸腾出股呛人的气味——先是鱼腥味扎鼻,接着是柴油的辣,最后裹着股腐臭的霉味,像块发馊的破布死死糊在脸上。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卷着远处军火库飘来的淡淡火药味,我下意识皱紧眉,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这味道里藏着的危险,比黑礁湾的暗礁还让人胆寒。
“前面就是老榕树茶馆。”户志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死寂。他捏着烟蒂的指尖泛白,往车门储物格的烟灰缸里狠狠碾了碾,火星子“滋啦”一声溅在沾着白礁沙的塑料垫上,烧出个黑印,“雷先生的人在码头拐角的铁皮房里盯着,别乱看,更别跟卖鱼的搭话——龙圩坝的人都是疯狗,鼻子比黑礁湾的鲨鱼还灵,连你裤腿上沾的阿坤的血渍,他们都能闻出是三号仓库的试剂味。”
他侧过脸看我,眼尾的细纹里嵌着冰碴似的审视,目光扫过我腰间鼓囊的枪套时,停顿了半秒,又落到我沾着血渍的军裤上:“我去码头确认刀疤陈的货轮有没有靠岸,你去茶馆买两杯冻柠茶等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带着警告,“记住,别耍花样——铁蛇就在茶馆附近晃,他可是疯狗的头号走狗,手里沾过三个‘不听话’的人的血。”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掌心的冷汗浸湿地真皮套上的纹路。风衣内袋里的桃木牌贴着心口,荷花瓣的纹路被老周摩挲得光滑,像他的指腹轻轻按在我跳得发紧的心脏上,勉强压下几分慌乱。“知道。”我故意把声音压得冷淡,像块淬了冰的铁,推开车门时,军靴刚触到地面,就被烫得一缩——龙圩坝的水泥地被太阳晒了整整半天,烫得像块烧红的铁板,热浪顺着鞋底往上窜,连脚趾都麻了。
我悄悄摸了摸风衣内侧的暗袋,那本裹着防水布的账本硬邦邦的,棱角硌得肋骨发疼。抬头瞥向不远处的老榕树茶馆,那棵三人合抱的古榕树枝叶垂得极低,气根像乱麻似的缠在斑驳的土墙上,门口挂着的蓝布帘烂了个角,风一吹就露出里面黑黢黢的阴影。而茶馆斜对面的铁皮房里,隐约能看见个穿黑色背心的人影,正举着望远镜往这边看——不用想也知道,是雷清荷的人在盯梢。
这哪里是买杯茶那么简单?是雷清荷让户志试探我,更是让龙圩坝的“疯狗”们盯着我,只要我有半分破绽,就会立刻变成黑礁湾鲨鱼的饵食。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燥意,迈步往茶馆走,军靴踩在滚烫的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而腰间的枪和心口的桃木牌,是我唯一的底气。
老榕树茶馆就扎在码头斜对面的泥洼里,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榕树根须扎得比矮房还深——灰褐色的气根像晒硬的麻绳,从粗壮的枝干上垂下来,缠在斑驳脱壳的土墙上,有的还钻进墙缝里,把本就开裂的土墙撑得更歪。树身爬满青苔,还钉着几根生锈的船钉,挂着半块烂掉的渔网,风一吹就“哗啦”响,像谁在暗处磨牙。
茶馆门口的蓝布帘早褪成了灰蓝色,边缘磨得起了毛边,被海风扯出几道破洞,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暗影。布帘中间用白漆写的“供应茶水”四个字,被盐雾蚀得晕成了模糊的白斑,右下角沾着块干硬的鱼鳔,硬得像块碎塑料,还挂着几根细小鱼鳞。
我伸手掀帘时,布帘上的霉味先扑了满脸——不是普通的潮湿霉味,是混着陈年茶垢、烂木头和汗臭的酸腐气,呛得我鼻腔发疼。掀到一半,又裹着股焦涩的茶叶味涌过来,两种味道缠在一起,像块捂馊的破布糊在脸上。
屋里逼仄得转个身都难,四张缺腿的木桌歪歪扭扭地摆着,桌腿要么垫着破瓦片,要么绑着粗麻绳凑数。桌面刻满了深浅不一的刀痕,有的是歪歪扭扭的名字,有的是交叉的划痕,还有几道新鲜的刀印,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血渍,像是刚有人在这里动过手。墙角堆着三个空酒坛,坛口蒙着层灰,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蚂蚁,正顺着坛壁钻进钻出,看得人头皮发麻。
“要点什么?”柜台后突然传来声音,我心里一凛,抬眼望去——一个穿灰布褂的年轻伙计靠在柜台边,褂子前襟沾着块褐色的油渍,袖口磨得发亮,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的烫伤疤。他约莫二十出头,左眼下方有道月牙形的刀疤,从颧骨划到嘴角,像是被人用匕首挑过,说话时刀疤跟着扯动,显得格外凶狠。他手里攥着个豁口的粗瓷碗,拇指在碗沿反复摩擦,眼神像淬了毒的钢针,直勾勾地钉在我脸上,连我裤腿上沾着的礁沙都没放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沉得像坠了块黑礁湾的湿石头——老周明明说接应人是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怎么会是这个眼生的伙计?我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余光飞快扫过柜台后的蓝布帘:布帘微微晃动,”声,像是有人被堵了嘴、绑了手脚,正挣扎着发出动静。
“两杯冻柠茶,多放两勺糖。”我刻意把声音压得平稳,像在说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指尖却悄悄滑到腰间的枪套上——冰冷的金属枪身贴着掌心,指腹抵在扳机护圈上,肌肉绷得发紧,只要对方有半点异动,我能立刻拔枪。
伙计的眼神闪了闪,没接话,只是放下粗瓷碗,转身去够柜台上的柠檬。他转身时,我瞥见他后腰别着把短刀,刀鞘上缠着蓝白条纹的布,和雷清荷手下“疯狗”的人常用的刀鞘一模一样。帘后的挣扎声更明显了些,布帘被顶得鼓起个小包,我心里更沉了——老太太恐怕被他们控制了,这茶馆根本就是个陷阱。
伙计的眼神瞬间从审视凝成狠戾,瞳孔缩成针尖大——左手手腕一翻,悄无声息地往柜台下探去,我余光瞥得真切:黑黝黝的枪管斜指地面,枪身缠着防滑胶带,正是改装过的五四式,枪托还沾着点新鲜的锈迹。“多放两勺糖?”他嘴角扯出抹狰狞的笑,右手猛地将粗瓷碗砸在木柜上,“哐当”一声脆响,碗沿磕掉块瓷,碎片溅到地上弹了两弹,“哪来的野路子?敢在疯狗哥的地盘装模作样!”
“疯狗”两个字刚落,我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那是雷清荷最得力的刽子手,去年有个小弟私吞了半公斤货,他直接把人捆在鳄鱼池边,用美工刀划开对方的脚踝,看着血味引鳄鱼撕咬。右手闪电般摸向腰间枪套,指腹刚触到冰凉的枪柄,门外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像夯锤砸在水泥地上。
紧接着是狼狗的狂吠:三条瘦得露骨的狼狗被铁链拴在古榕树根上,前爪刨着地面,扯着铁链往茶馆冲,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涎水顺着嘴角滴在滚烫的地上,瞬间蒸成白烟。狗脖子上的铜铃“叮铃哐啷”乱响,混着码头货轮的马达轰鸣,像根细针扎进耳朵,刺得人太阳穴发疼。
“吵什么?活腻歪了?”粗哑的嗓音炸响在门口,穿黑色背心的男人斜倚在门框上,背心没系扣,露出鼓囊的胸肌和腰间的牛皮刀鞘。他左胳膊的青蟒纹身鳞片分明,蛇信子从手腕缠到肩膀,蛇眼处镶的劣质水钻被太阳照得晃眼,正对着我闪了闪——是“疯狗”的头号手下铁蛇。他手里的蝴蝶刀在指尖转着花,刀刃“唰唰”划过空气,偶尔映出他眼底的凶光。
铁蛇的眼神像钩子似的扫过我全身,从沾着礁沙的军靴到磨白的风衣下摆,最后在我军裤膝盖处的暗褐血渍上顿了顿——那是阿坤的血,还残留着淡淡的化学试剂味。“你是雷先生派来的?”他挑了挑眉,蝴蝶刀“咔嗒”一声停在指尖,“户志那小子呢?怎么让你个生面孔来跑腿?”
“户志去码头核对刀疤陈的货轮坐标了,让我先买茶等着。”我故意皱起眉,语气里裹着冰碴,透着不耐烦,“怎么?龙圩坝的人都闲得没事干?买两杯茶还要查三问四?”说话间,我右脚往前跨出半步,腰侧的手枪枪柄故意露出大半,黑亮的金属壳在茶馆的暗光里闪了闪,“要是不信,我现在就给雷先生打个电话——他的号码,我比你熟。”
铁蛇的眼神闪了闪,蝴蝶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却没再往前凑。他往茶馆里瞥了眼,目光扫过柜台后的布帘时,嘴角扯出抹了然的笑——显然,他早就知道老太太被藏在里面。“不敢不敢。”他假惺惺地笑了笑,却依旧堵在门口,“只是疯狗哥交代了,最近刀疤陈的人在附近晃,不得不防。既然是雷先生的人,那便没事了。”
铁蛇的眼神在我腰间枪柄上转了两圈,蝴蝶刀“咔嗒”一声收进鞘里——那动作快得像毒蛇吐信,指节还残留着转刀时的惯性,微微发颤。他往茶馆深处瞥了眼,目光扫过柜台后的布帘时,眼皮几不可察地挑了下,随即冲那伙计递去个阴恻恻的眼色:“给这位‘兄弟’沏两杯冻柠茶,多放糖——别他妈手抖。”
伙计缩了缩脖子,慌忙点头,转身时后腰的短刀鞘蹭过柜台,发出“叮”的轻响。铁蛇则重新转向我,嘴角扯出个狞笑,左边嘴角的刀疤跟着往上翻,露出颗泛黄的虎牙:“不是哥不信你,实在是最近龙圩坝不太平。”他往门外努了努嘴,古榕树下的狼狗还在低吠,铜铃“叮铃”声没停,“刀疤陈的人昨晚摸进码头偷了批雷管,疯狗哥让我们盯紧所有生面孔,但凡有半点不对劲,直接按‘内鬼’处理。”
他顿了顿,故意放缓声音,指尖点了点柜台后的布帘——布帘被风掀起道细缝,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暗影。“那老太太你也看见了,”他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坦诚”,却藏着威胁,“今早天不亮就说要去镇上赶集,疯狗哥怕她嘴不严,把仓库的事泄露给刀疤陈,就让我们‘请’回来暂住两天,兄弟别介意。”
我握着枪套的手悄悄松了松,指节的青白慢慢褪去——还好,老太太只是被控制,没暴露身份。可这松快刚冒头,就被更沉的紧张压了下去:铁蛇像尊门神堵在门口,双腿叉开,胳膊抱在胸前,青蟒纹身的蛇眼正对着我;伙计在柜台后沏茶,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黏在我身上,连往茶杯里放柠檬片的手都没停过扫视。别说接头要密码,就算靠近布帘都难如登天。
伙计把两杯冻柠茶推到我面前,粗瓷碗边缘的豁口像小锯子,我指尖刚碰到碗壁,就被烫得缩了下——茶水刚沏好,热气裹着柠檬的酸和糖的甜往上冒,钻进鼻腔里,却压不住喉咙里的燥意,像有团火在烧。我端起碗抿了口,酸得牙床发麻,却不敢放下——这碗茶是“演戏”的道具,放下就等于露破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户志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袈沙!磨磨蹭蹭干什么?雷先生的电话,让你接!”声音从码头方向传来,距离不算太远,却像道惊雷劈在紧绷的空气里。我耳朵一动,心里暗喜——救星来了。刚要放下茶碗起身,柜台后的伙计突然“哎哟”一声,手里的锡制茶壶“哐当”掉在地上。
滚烫的茶水溅得四处都是,大半都泼在铁蛇的卡其色裤腿上,瞬间洇出片深色的湿痕。铁蛇“嘶”地倒抽口冷气,暴怒地抬脚就踹在伙计的肚子上——“咚”的一声闷响,伙计像只破麻袋似的蜷缩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脸色白得像纸。
茶馆里顿时乱作一团:铁蛇跳着脚骂娘,狼狗被里面的动静引得狂吠更凶,伙计的呻吟声混着铜铃声,吵得人头晕。我趁机低下头,假装去扶伙计,眼角的余光却飞快地扫向柜台后的布帘——布帘被里面的人悄悄掀开道更大的缝,一双枯瘦的手从帘后伸出来,手腕上戴着个磨得发亮的银镯子,手里捏着片榕树叶。
那树叶和老周给我的一模一样:叶脉清晰,边缘有点卷曲,叶面还沾着点泥土,显然是刚摘下来的。我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在扶伙计的瞬间,悄悄往布帘方向挪了挪——只要再靠近半尺,就能拿到树叶,拿到接头的关键。可铁蛇骂够了,正弯腰去揪伙计的头发,眼看就要转头看我,我只能硬生生停住动作,继续演着“劝架”的戏码:“别打了,不过是洒了点茶……”
铁蛇狠狠瞪了我一眼,却没再动手,只是踹了伙计一脚:“还不快滚起来收拾!要是耽误了雷先生的事,我把你扔给狼狗当点心!”伙计连滚带爬地起来,收拾地上的茶壶碎片,眼神里满是恐惧。而我看着布帘后那只慢慢收回的手,心里既急又松——至少确认了老太太安全,还拿到了接头的信号,剩下的,只能等下一个机会。
我弯腰时故意把膝盖弯得极低,右手看似去扶伙计的胳膊,指尖却像灵蛇般探向布帘缝隙——那片榕树叶的边缘刚碰到指腹,就被我飞快地抄在手里,顺势蜷成小团,塞进风衣内侧的暗袋里。树叶的脉络硌着掌心,脆生生的触感混着点泥土的湿凉,像块小小的定心石,让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半块。为了不露出破绽,我还刻意拽了拽伙计的灰布褂:“没事吧?快起来收拾了。”
铁蛇还在叉着腰骂骂咧咧,唾沫星子溅在地上的茶渍里,混着碎瓷片泛着恶心的光。就在这时,茶馆的蓝布帘被人从外面掀开,户志的身影堵在门口——他没穿风衣,黑色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的军表,表盘的金属壳在暗光里闪着冷光。他扫了眼满地狼藉,最后把目光落在铁蛇身上,没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过风衣布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走了,雷先生在对讲机里催了三次。”
铁蛇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刚才的嚣张气焰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泄了个干净。他搓着手赔笑,眼角的皱纹挤成褶子,连左胳膊的青蟒纹身都显得没那么凶了:“户志哥说的是,是我多事了。”说着赶紧冲伙计挥了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把狼狗牵到后面去!别在这儿碍眼!”伙计连滚带爬地跑出去,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响,狼狗的吠声渐渐远了,铁蛇自己也识趣地往旁边退了两步,贴着土墙站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走出茶馆时,金三角的太阳正像团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下意识抬手挡了挡,手背瞬间就被晒得发烫——地面的水泥地反射着白光,连空气都带着股焦灼的热,吸进肺里像吞了口火。户志从裤兜里摸出刚才我没喝完的冻柠茶,粗瓷碗的外壁凝着层薄汗,他把碗递还给我,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刚才铁蛇为什么跟你耗着?我在码头都听见他的吼声了。”
我接过碗,指尖贴着冰凉的碗壁,贪婪地喝了一大口——柠檬的酸混着糖的甜顺着喉咙往下滑,像道清泉压下了喉咙里的燥意,连太阳穴的胀痛都缓解了几分。“他说刀疤陈的人昨晚偷了码头的雷管,疯狗哥让他盯紧生面孔。”我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眼神扫过远处的古榕树,假装没看见布帘后那道悄悄缩回的蓝布衫影子,“老榕树茶馆的老太太被他们‘请’去看管了,说是怕她走漏消息。”
户志的眉头皱了皱,没再追问,只是把烟蒂往地上一扔,用军靴狠狠碾了碾,火星子瞬间灭了。他加快了脚步往码头走,黑色衬衫的后襟被汗水浸得发暗,贴在背上。我跟在他身后,军靴踩在滚烫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鞋底的橡胶似乎都要融化了。
走到码头的防波堤边时,我的目光突然被远处海面上的一艘货轮吸引住了——那艘货轮挂着褪色的泰国国旗,船身锈迹斑斑,侧面用白色油漆印着“泰缅渔业”四个大字,字体边缘已经剥落,露出底下深色的船板。货轮正缓缓往码头靠,船头的绞盘“嘎吱嘎吱”地转着,甲板上站着四个穿黑色夹克的守卫,每人手里都端着把AK47,枪托缠着蓝白条纹的防滑布,和之前在阿坤实验室里见过的走私武器一模一样。
我心里猛地一紧,指节攥得发白——那面泰国国旗是假的,“泰缅渔业”的标签更是和雷清荷用来伪装军火库的集装箱标签如出一辙。这根本不是什么渔船,是刀疤陈的军火运输船。雷清荷让我来“处理”刀疤陈,恐怕没那么简单——他既想借我的手除掉死对头,又想让我和刀疤陈两败俱伤,最后坐收渔利。万一我失手,或者暴露了身份,就成了他的替罪羊,连老周和阿雅的弟弟都要受牵连。
户志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走神,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扯出个冷硬的弧度:“别走神。雷先生说了,等刀疤陈的人卸完货,我们就动手——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指了指码头三号仓库的方向,仓库的铁皮屋顶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账本就在仓库最里面的铁柜里,拿到账本,才算完成任务。”
我点了点头,把冻柠茶的碗放在防波堤上,指尖又摸了摸风衣暗袋里的榕树叶——叶片已经被体温焐得发潮,却依旧带着老周递我树叶时的郑重。远处货轮的马达声越来越近,守卫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疑虑和紧张——不管雷清荷打的什么算盘,拿到账本、救回阿雅的弟弟、端掉雷清荷的老巢,才是我真正的目的。这趟龙圩坝之行,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到底。
走到码头三号仓库百米外时,脚下的砂石路突然变成了被碾压得紧实的煤渣路,军靴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混着远处货轮的马达轰鸣,显得格外刺耳。我抬眼望去,那座仓库像头锈迹斑斑的铁兽蹲在码头边缘——墙身是拼接的波纹铁皮,被海风和盐雾蚀得发灰,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有的还嵌着半截生锈的弹头;屋顶的铁皮翘着边,边缘挂着些干枯的海草和塑料袋,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像谁在暗处摇着破铃铛。
就在这时,我的余光突然瞥见仓库西侧的屋顶边缘,一道黑影“嗖”地滑过——不是跳跃,是贴着铁皮表面窜过去的,速度快得像夜间觅食的野猫,连影子都没在阳光下留下完整的痕迹。我瞳孔骤然收缩,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手枪,指腹刚扣住冰凉的枪套,就听见身边的户志低喝一声:“有动静!”
话音未落,户志已经拔出了腰侧的沙漠之鹰——黑色枪身泛着冷光,枪管上的防滑纹路沾着点新鲜的枪油,他拇指飞快地打开保险,“咔嗒”一声轻响在紧张的空气里格外清晰,枪口稳稳对准屋顶黑影闪过的位置,声音像淬了冰:“谁在上面?出来!”
屋顶静得可怕,只有风卷着铁皮发出的“哐啷”声,像是老旧的门轴在摩擦,又像某种野兽的低吟。我眯起眼盯着屋顶的通风口——那是个用钢筋焊成的方格网,上面缠着些蜘蛛网,沾着几只干瘪的飞虫,没有任何异动。约莫三秒后,一只灰黑色的海鸟突然从屋顶的排水槽里扑棱棱地飞起来,翅膀扇动时带起的风卷落几片干枯的茅草,还有一滩白色的鸟粪“啪”地掉在铁皮上,顺着倾斜的屋顶往下滑,留下道蜿蜒的痕迹。
户志的肩膀微微放松,却没立刻放下枪,而是盯着海鸟飞远的方向看了两秒——直到那团黑影扎进远处的红树林,才缓缓将枪口垂下,拇指扣上保险,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警惕:“应该是海鸟在屋顶筑巢,刚才那黑影估计是翅膀扑动的错觉。”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我,眼尾的细纹里藏着审视,“你在这里盯着货轮的动静,一旦刀疤陈的人开始卸货到仓库,立刻用对讲机通知我。我进去检查下仓库内部,确认有没有埋伏,顺便看看铁柜的位置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迈着大步走向仓库——他的右手始终握在沙漠之鹰的枪把上,左手扶着腰间的匕首鞘,每走三步就回头瞥一眼货轮,显然对刚才的黑影也没完全放下心。仓库的铁门虚掩着,户志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惨叫,像被踩住尾巴的老鼠,声音刺破了码头的嘈杂。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仓库里,我才缓缓松开握枪的手,指节已经泛出青白。我摸出风衣内侧暗袋里的榕树叶——叶片边缘已经被手心的冷汗浸得发潮,叶脉间还沾着点从布帘缝隙带出来的棉絮,粗糙的触感蹭过指尖,突然让我想起老周在黑礁湾时说的话:“到了龙圩坝,找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拿密码,铁柜的锁是三位数转盘加电子密码双保险,少一个都打不开。”
心瞬间沉了下去——老太太被铁蛇的人控制在茶馆里,刚才虽然递出了榕树叶,却没机会说密码;户志现在支开我独自进仓库,是真的检查埋伏,还是故意把我留在外面,想借刀疤陈的手除掉我?我抬头看向仓库的屋顶,刚才那道黑影真的是海鸟吗?如果不是,是刀疤陈的探子,还是雷清荷安插的眼线?
风突然变大了,卷着货轮卸下来的柴油味扑过来,呛得我鼻腔发疼。我下意识往旁边的集装箱后躲了躲——那是个印着“泰缅农业设备”的蓝色集装箱,箱体上的油漆剥落处,露出底下暗褐色的锈迹,侧面还贴着张泛黄的报关单,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从集装箱的缝隙里,我能清楚看见仓库的铁门半开着,里面黑黢黢的,连户志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只有偶尔传来的“哐当”声,不知道是他在踢箱子,还是里面本就堆着松动的货物。
我捏着那片发潮的榕树叶,指尖的力道越来越重,叶片边缘的锯齿硌得掌心发疼。现在的局面像团乱麻:密码没拿到,无法打开铁柜取账本;老太太被控制,接头渠道断了;户志的意图不明,仓库里可能藏着埋伏;货轮上的刀疤陈随时可能卸完货进入仓库——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稍微走错就会万劫不复。
远处的货轮突然鸣了一声长笛,“呜——”的声响震得空气发颤,甲板上的守卫开始往下搬箱子——不是军火箱的方正形状,而是裹着防水布的长条形物件,看尺寸像是迫击炮的炮管。我心里一紧,摸出腰间的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却听见里面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没有任何回应——户志的对讲机要么是关了,要么是被屏蔽了。
屋顶的风还在吹,铁皮的“哗啦啦”声像在嘲笑我的困境。我看着那片被捏得发皱的榕树叶,突然想起老周给我的桃木牌——它还贴在胸口,荷花瓣的纹路被体温焐得温热。或许,老太太递来的不只是信物,树叶本身会不会藏着密码?我把树叶凑到眼前,借着阳光仔细看——叶脉间没有刻字,叶片背面也没有记号,只有边缘沾着的一点泥土,颜色比仓库周围的土更深,像是从茶馆后院带出来的。
就在这时,仓库的铁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撞开,户志的身影冲了出来,手里的沙漠之鹰还在冒烟,他的左臂上沾着片暗红色的血渍,显然刚在里面动过手。“快过来!”他冲我大喊,声音带着急促,“里面有两个刀疤陈的探子,已经被我解决了,但铁柜的电子锁需要密码——你有没有从老太太那里问到?”
身后突然传来“沙沙”的轻响——不是风卷杂物的声音,是布料蹭过煤渣地的细碎摩擦,混着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踩在棉花上,若不仔细听几乎会忽略。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右手猛地按在腰间的手枪上,脚尖踮起,极慢地转身——
只见不远处的集装箱阴影里,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布衫的袖口磨得发白,肘部打着块补丁,颜色比衣身深了两个度;手里挎着个竹篮,篮沿缺了块竹片,用麻绳草草捆着,里面堆着几片发黄的烂菜叶,还沾着点湿泥,看着就像刚从菜市场捡回来的;她的头发梳得整齐,用根木簪固定着,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眼神却亮得惊人,正飞快地往我这边递眼色,同时往仓库后面的小巷歪了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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