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好嘞,轮到你们了(2/2)
“家人们,今天咱们不卖惨,卖希望。”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指尖都开始发凉。
这笔迹,这口吻,与沈昭岐直播间巅峰时期的金句手稿,分毫不差!
附带的信纸上,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几行字:“秦总,我们村里的老人说,这是去年暴雨冲垮了后山山壁后,露出来的‘会写字的土’。他们说这是山神显灵,还说在这土上播什么种子,就能长出什么话来。”
民俗传说?
山神显灵?
秦知语本能地想将此归为巧合。
可当她打开高精度卫星地图,将那个合作社的坐标输入进去时,屏幕上显示的红色标记点,与她资料库中一张泛黄的旧地图上的一个圈,完美重合。
那是十五年前,沈昭岐走出大山,开启助农事业的第一站,辐射范围的核心地带。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联系风语基金会的任何下属。
她以一个虚构的农业科技公司的名义,将那块“会写字的土”匿名委托给了国内最顶尖的第三方生物检测机构,检测要求只有一个——分析土壤有机质中的一切异常成分。
一周后,加密邮件的回传报告,像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她所有的侥幸和理性。
报告结论简短而冰冷:土壤样本的有机质中,检测出高度异常的、呈片段化分布的RNA残留。
经序列比对,该RNA片段与基金会基因库中封存的一份人类唾液样本,匹配度高达99.9%。
那份唾液样本的捐献者,正是沈昭岐。
秦知语缓缓靠在椅背上,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很足,她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广袤而滚烫的土地。
屏幕的幽光映在她失焦的瞳孔里,那个荒诞不经的念头,此刻却变得无比清晰和沉重。
他真的,把自己种进了这片他深爱的大地。
而当秦知语还在为这超乎想象的现实而震撼时,这片大地上,他的回响早已化作了无数种形式,悄然蔓延。
同一时间,直播平台“共信链”的监管部总监林晚,正头疼地看着一份加急举报。
举报对象是某偏远山区直播间,主播被指控利用沈昭岐的名义装神弄鬼,连续三天在深夜直播“与沈老板对话”,涉嫌消费逝者,进行迷信营销。
“直接封号吧,这种蹭热度的没底线。”部门经理建议道。
林晚皱了皱眉,亲自调取了直播回放。
画面里,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并没有搞任何乌烟瘴气的仪式,他只是坐在一盆开得正盛的“不谢花”旁边,对着镜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调,低声复述着沈昭岐当年的直播稿。
他的声音沙哑,普通话也不标准,但语气、停顿,甚至连偶尔的即兴发挥,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弹幕里没有狂热的崇拜,只有一片“学到了”、“这招好用”、“明天就这么卖我家核桃”。
更让林晚震惊的是后台数据——这个不起眼直播间的农产品转化率,竟然超过了平台95%的同类主播。
她立刻叫停了处罚流程,派人深入调查。
结果令人意外,当地根本没有什么“灵魂指令”,只有一个自发形成的“记忆复诵小组”。
村里的年轻主播们,把沈昭岐过去所有的直播录像当成教科书,轮流背诵、互相纠正,只为学到他卖货话术里的精髓——那种把产品和人的尊严联系在一起的本事。
林晚沉默了许久,不仅撤销了处罚决定,还亲自发出邀请,让那位主播参加了平台最高级别的“共信链”金牌认证培训。
在结业证书上,她用钢笔郑重写下一行字:“传承,始于模仿,终于理解。”
这股传承的暗流,同样涌向了城市。
周执受邀前往一所知名的城市重点中学,为高三学生讲授一堂名为“乡村振兴的另一面”的公开课。
演讲结束,提问环节,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站起来,问题尖锐而直接:“周老师,我敬佩你们的事业,但你们反复讲述那些艰苦的故事,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美化甚至消费了苦难?”
全场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周执身上。
他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打开了投影仪,播放了一段临时剪辑的视频。
视频里,是云南边境一所小学的露天课堂,一群穿着民族服饰的孩子,正用含混不清的方言,努力合唱着《高山青》。
他们的背景,是一望无际、正在收割的“不谢花”田。
孩子的歌声稚嫩而快乐,充满了生命力。
歌声渐弱,画面未变,一个熟悉的、带着磁性质感的声音却穿插进来,那是沈昭岐当年直播时的原声切片:
“我不怕穷,我怕的是,有一天你们忘了,还有人是这么活着的。”
全场落针可闻。那个提问的男生,默默地坐了下去,眼眶微微发红。
课后,那个男生找到了周执,递给他一份自己刚刚用草稿纸写的助农项目倡议书。
周执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末尾引用了一句学生们新编的顺口溜:
“高山青,涧水蓝,哥哥走了也不算完。”
周执拿出手机,将这一页拍下,上传到了一个由全国支教老师组成的共享群里,标题只有一句话:“下一代,已经开始续写我们的开场白了。”
而在另一处,更为隐秘的续写正在进行。
秦念慈以“提升作物抗逆性的新型育种辅助手段”为申报理由,成功说服了国家农业部重点实验室,合作开展一项名为“生物信息定向存储与表达的可行性研究”的课题。
在精密的实验设计中,她巧妙地将沈昭岐生前的各种语音片段——从激昂的叫卖,到温柔的晚安,再到严厉的训斥——作为变量刺激组,通过特殊声波设备,二十四小时“灌溉”不同的试验田作物。
初步结果,令所有参与项目的研究员都震惊不已。
接受特定音频灌溉的植株,不仅光合作用效率提升了12%,生长周期缩短了近一周,更不可思议的是,它们的叶片在清晨挥发出的有机化合物成分,也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那种气味,干燥、温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尘土味,像极了老式录音机里磁带过度播放后氧化的气息。
而这种独特的气息,在沈昭岐最忠实的老粉丝群体中,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沈昭岐的味道”。
秦念慈在提交的阶段性报告中,对这种气味只字未提,只在结论处冷静地标注了一行小字:“存在未知的环境音频响应机制,其生化路径待查。”
但在私底下,她亲自监督包装的第一批试验田种子,在包装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印上了一行几乎无法察觉的小字:“闻得到的信念。”
信念,无处不在。
一位早已退休的老邮递员,在骑行穿越川西的旅途中突遇暴雨,他慌忙躲进路边一处废弃多年的供销社。
喘息未定,他抬起头,看到墙上挂着一张褪色发黄的海报,正是沈昭岐代言第一届“农民丰收节”的宣传画。
画上的他,笑得灿烂。
老人下意识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好的“不谢花”干花标本,轻轻擦拭着上面的雨水。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极富节奏感的滴答声。
雨水顺着屋顶的破瓦,一滴一滴,精准地落在角落一个倒扣的铁皮桶上。
嗒。嗒嗒。嗒…嗒…嗒。
那频率,那节拍,竟与沈昭岐直播间里最经典的“三二一,上链接”叫卖节拍,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老邮递员怔住了,仿佛被闪电击中,浑身僵直。
他就这样站了良久,直到暴雨渐歇。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用那支跟了他一辈子的钢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一句话:
“原来,到处都有人在替你说早安。”
第二天,他重新上路。
每经过一个村口的信箱,他都会将这一页纸的复印件投入其中。
没有收件人,署名栏里也只填了两个字:“听众。”
风,把这些故事吹向更远的地方。
在沈昭岐生命最后一站的花椒村,那棵百年老槐树下,当年他直播时用过的旧录音机,在没有任何人操作的情况下,忽然“咔哒”一声,自动启动了。
飘出的不再是沈昭岐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一段全新的录音。
无数个声音,男女老少,交替响起,说着同一句话:“新的一天,记得浇水。”那些声音,涵盖了普通话、川北话、藏语、壮语……仿佛来自五湖四海。
就在这片嘈杂而和谐的合声即将结束时,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嗓音,轻轻地插入,总结道:
“好嘞,轮到你们了。”
话音落下,录音机“啪”地一声,自动弹出了磁带。
磁带的表面,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宛如泪痕。
守在树下的老村长,默默上前,取下旧磁带,郑重地放进一个铁盒里。
然后,他换上一盘全新的空白磁带,轻轻按下了红色的录制键。
风穿过山谷,带着新录下的寂静,吹向了未知的远方。
远在千里之外的总部大楼里,秦知语将所有这些或直接、或间接的信息碎片——那份来自土地的基因报告、林晚共享的平台用户行为数据、周执发在教师群里的照片、秦念慈语焉不详的实验进展暗示,甚至还有几封来自“听众”的匿名信——全部摊开在巨大的办公桌上。
她看着这些,像在看一张正在自行生长的、无边无际的星图。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独立的奇迹,但它们之间,又被一种看不见的引力牢牢牵引。
他们为了纪念他,建造了一座宏伟的基金会大厦,试图将他的精神凝聚于此,化为丰碑。
可他,却把自己化为了风,化为了雨,化为了遍布大地的土壤与种子。
秦知语忽然明白了。
他们建起了一座圣殿,想要供奉一位神只,却没意识到,这位神只早已挣脱了偶像的束缚,成为了弥漫于天地间的信仰本身。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的璀璨灯火。
一个前所未有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的心中破土而出,并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坚定地生根发芽。
也许,是时候了。
一座纪念碑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人铭记。
可当那个人已经成为山川与河流,成为空气与呼吸时,任何形式的“中心”和“总部”,都只会是一种画地为牢的束缚。
要让森林自由生长,就必须先推倒困住第一棵树的栅栏。
哪怕,那栅栏是他们亲手用黄金和敬意打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