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8章 余烬微光(1/2)
天律庭的银色门户彻底隐去,虚空恢复如常,唯余天穹那层淡灰色泽,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但那笼罩天地的、冻结一切的、令人窒息的“规诫”威压,已然退潮,留下满目疮痍的寂静,与深入骨髓的余悸。
莲心界,如同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喘息未定。
风恢复了流动,却带着劫后的萧索。阳光洒下,温暖中透着挥之不去的寒意。草木依旧生长,溪水依然流淌,但天地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与沉重,仿佛整个世界的“魂”,被方才那场超越认知的对抗狠狠剐去了一层,徒留空荡的躯壳,在惯性中艰难维系。
苏婉瘫坐在青莲之下,指尖深陷冰冷的泥土,浑身不受控制地轻颤。冷汗浸透素衫,紧贴肌肤,带来阵阵寒意。她仰头望着那方悬浮的灰砚——归墟砚,目光死死锁在其上,不敢稍移。
砚,还在。却已面目全非。
原先的归墟砚,虽布满裂痕,却自有一股混沌深沉、包容沧桑的古拙气韵,砚身暗光流转,砚池氤氲不息,仿佛内蕴着一个缩小的、挣扎求存的宇宙。而此刻,它静静地悬在那里,黯淡无光,死寂一片。密密麻麻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爬满全身,有些裂口深可见“骨”,露出内部仿佛烧焦炭化般的漆黑。砚身表面那玄奥的灰色道纹彻底消失不见,仿佛被某种无形伟力彻底抹去。最触目惊心的是砚池,那原本缓缓旋转、内蕴道伤印记与混沌生机的氤氲之气,此刻已完全干涸凝固,化作一层灰白色的、毫无生机的石垢,布满龟裂。
它不再像一件蕴含灵性的界魂之器,更像是一块从火山灰烬中刨出的、历经亿万年风化、即将彻底散架的顽石。只有砚身正中,一道纵贯上下的、最新最深的裂痕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时断时续的灰芒,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证明着它尚未完全“死去”。
“云轩……”苏婉喉头哽咽,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方才那逆写天律、自爆界文、硬撼枷锁的决绝与悲壮,那最后传出的、平静却撼动灵魂的意念波动,犹在耳畔心间。可转眼,承载这一切的器物,却已濒临破碎,灵性沉寂如死。她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又不敢,生怕指尖一点微力,便会成为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念源拄着断笛,踉跄走近。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尚有未干的血迹,那是方才对抗天律威压时心神受损所致。他望着那方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齑粉的灰砚,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空洞的哀恸,以及哀恸之下,缓慢燃起的、冰冷的决绝之火。他抬起颤抖的手,想要吹响竹笛,哪怕只是一个破碎的音符,为挚友送行,也为这方天地、为自己心中那无处安放的悲怆寻一个出口。可笛至唇边,气沉丹田,却只发出几声嘶哑漏风的呜咽,如同垂死孤兽的哀鸣。断笛,终究是断了。知音,或许也真的寂灭了。
“刘先生……砚台……”老村长在村民搀扶下走近,老眼浑浊,望着那裂纹遍布的归墟砚,噗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老泪纵横。身后的村民们黑压压跪倒一片,无声抽噎。他们不懂什么天律庭,什么逆写界文,他们只知道,是砚中那个人,再一次,用无法想象的方式,护住了这片土地,护住了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生灵。而如今,那方承载着希望与守护的砚,快要碎了。
悲伤,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青莲之下,弥漫了整个莲心界。连风都似乎不忍吹拂,草木低垂,山河静默。
然而,就在这无边死寂与绝望即将吞没一切之时——
咔。
一声极轻微、极细微的,仿佛冰面初裂、又似种子破壳的脆响,自那归墟砚最深、最新的一道裂纹中传出。
声音虽微,在此刻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所有人猛地一震,目光齐刷刷聚焦过去。
只见那道纵贯砚身、边缘残留微弱灰芒的裂痕深处,那一点如风中残烛的灰芒,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熄灭前的回光返照,而是一种……挣扎。一种从最深沉的死寂与破碎中,试图重新凝聚、重新亮起的挣扎。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那些遍布砚身、原本死气沉沉的蛛网裂纹深处,陆续有极其微弱的、几乎肉眼难辨的灰色光点,如同沉睡的萤火虫被惊醒,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亮起。光点微弱,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湮灭,但它们确实在亮起,在沿着裂纹的轨迹,极其缓慢地……蠕动、汇聚。
与此同时,莲心界天地间,那些被方才对抗波及、散逸各处、尚未完全平息的紊乱灵气、破碎法则、乃至众生心念中残留的惊悸、悲恸、绝望、乃至劫后余生的一丝微弱希冀……所有这些无形无质、散乱不堪的“余烬”,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开始向着青莲之下、归墟砚所在的位置,缓缓汇聚而来。
灵气如丝,法则如絮,心念如烟,丝丝缕缕,从龟裂的大地渗出,从摇曳的草木飘出,从呜咽的溪流升起,从每一个悲泣的村民心间逸散……它们汇聚成一片朦胧的、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气”,笼罩向归墟砚。
归墟砚来者不拒,或者说,它那遍布裂痕的砚身,此刻如同干涸到极致的海绵,自发地、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微弱的气息。每一缕灵气注入,砚身某处细微的裂纹便似乎愈合了微不足道的一丝;每一片法则碎片融入,砚中那点灰芒便凝实一分;每一道悲恸或希冀的心念汇入,砚的整体便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与这片天地、这些生灵血脉相连的“生机”。
这不是修复。碎裂的瓷器无法重圆,烧尽的木炭难复原形。这是在“汲取”,是在“承载”,是在将自身破碎的“形”与“意”,与这片同样伤痕累累的天地、这些劫后余生的生灵的“残存”与“心念”,进行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本能的“交融”与“重构”!
苏婉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猛地站起,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那光彩中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深切的担忧,以及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
“他没有死!不……他不是以常规的方式‘活’着!”苏婉声音颤抖,却带着无比的坚定,“他化作了这方砚,砚便是他,他便是砚!砚碎则他陨,但砚若能与这天地、与众生重新建立联系,汲取残存之力,承载众生之念……他便可能以另一种形态……‘存在’下去!甚至……复苏!”
她不再犹豫,盘膝坐下,双手结印,眉心创世莲花印记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光华。这一次,她不再试图以创世之力去“修补”归墟砚——那浩瀚的伟力此刻对破碎的砚台而言或许是负担。她将力量收敛、细化,化作最精纯、最温和的生机灵韵,如同母亲哺育婴儿的乳汁,丝丝缕缕,注入那汇聚而来的天地“余烬”之气中,再引导着这混合了她本源生机的气息,温柔地滋养向归墟砚。
“林大哥!”苏婉看向林念源,眼神急切而充满希冀,“音可通心,律可和魂!你的砺音,你的心念,或许能为他指引方向,稳固这破碎的‘神’!”
林念源从巨大的震骇与悲恸中猛然惊醒。他看着那在“余烬”滋养下,灰芒微弱却顽强闪烁、裂纹缓慢蠕动的归墟砚,看着苏婉那不顾一切、倾尽所有的姿态,一股热血猛然冲上头顶,冲散了眼中的空洞与死寂。
“我明白!”他嘶哑低吼,丢掉手中彻底无用的断笛,直接盘膝坐下,闭上眼睛。他不再依赖外物,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沉入那片因挚友“离去”而几乎枯竭的音律之海。那里,如今只剩下破碎的音符,哀恸的余响,以及……一丝不肯熄灭的、要为这天地、为那砚中可能残存的一点灵明,奏响挽歌与安魂曲的执念。
他张开嘴,没有乐器,没有曲调,甚至没有成型的音节。只有最原始、最本初的、从灵魂深处挤压而出的——气与声的震颤,心与念的共鸣。
“啊————”
一声长吟,起调嘶哑干涩,如同锈蚀的琴弦被强行拨动,充满痛苦与挣扎。但这嘶哑中,却蕴含着林念源全部的情感,全部的领悟,全部对这片天地、对砚中人的眷恋与不舍。吟声在空气中荡开,没有攻击性,没有调理天地的伟力,只有一种纯粹的、试图沟通、试图呼唤、试图“连接”的意念。
这原始的吟诵,奇异地与周围汇聚的“余烬”之气产生了共鸣。那些散乱的灵气似乎找到了韵律,流转得更顺畅;那些破碎的法则碎片仿佛被抚平了棱角,更易融入;而那些纷杂的众生心念——悲恸、恐惧、希冀、茫然——在这吟诵的引导下,似乎被梳理、被安抚,化作更加精纯、更加凝聚的“愿力细流”,汇入滋养归墟砚的洪流之中。
老村长和村民们虽不明玄奥,但他们看到了苏婉的举动,听到了林念源的吟诵,更感受到了那方灰砚正在“吞噬”着从他们身上、从这片土地上升起的某种无形之物。一种本能的、源于最朴素的感恩与守护的意念,在他们心中升起。
“乡亲们!”老村长擦去老泪,嘶声喊道,“刘先生还在!这砚台还需要咱们!都把心里那点念想,那点盼头,都给它!青山村的人,知恩图报!咱们的命是刘先生和这莲心界给的,今天,就把咱们的念想,还给刘先生,还给这天地!”
他率先闭上眼,不再磕头,不再哭泣,只是用最朴实的心念,回忆着青山村的药香,回忆着劫后重建的汗水,回忆着对安宁生活的渴望,回忆着对刘云轩、对苏婉、对林念源、对所有守护者的感激与祝福。最纯粹的、不掺杂质的“生”之念,“守”之愿,从他苍老的身躯中缓缓升起,融入那无形的气流。
村民们有样学样,无论老幼,皆放下农具,就地盘坐或跪坐,闭上眼睛,摒弃杂念,在心中勾勒家园的模样,回忆亲人的笑脸,祈愿未来的太平,感念当下的生机。一缕缕微弱却坚韧的愿力,如同星星点点的萤火,从他们身上飘出,汇入那越来越浓郁的“余烬”气流之中。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