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7章 见心见性(2/2)
村民们互相搀扶,齐声高喊青山村的劳作号子,朴实坚定的愿力汇聚,如磐石般抵御着血雾中侵蚀心神的恶意。但这愿力在无边血海面前,犹如萤火之于皓月。
血色面孔更加兴奋:“对!就是这样!用你们的希望对抗绝望,用你们的坚持对抗毁灭!这鲜明的对比,这强烈的冲突,多么美妙的戏剧张力!让我再多看看,多看看!”
刘云轩凝视着那血雾与面孔,眼中星河流转。他看出来了,这东西并非实体,甚至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魂魄或恶念聚合,而是一种“叙事概念”的具现化——是“悲剧”、“痛苦”、“毁灭”这类概念,在漫长岁月中吸收无数生灵的负面情感,凝结成的、拥有自我意识的“叙事怪物”。它以生灵的痛苦为食粮,以世界的毁灭为艺术,是行走的灾厄,是“恶”的故事本身。
常规手段难以应对。因为它本就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存在”。青莲的清辉、苏婉的创世力、林念源的音律、村民的愿力,固然能抵挡其侵蚀,却无法伤其根本,反而会为它提供更多的“戏剧冲突”素材,让它更加兴奋、强大。
必须从根源上破解。刘云轩心念电转,回想方才中年书生的手段,回想自己与莲子融合后的感悟。叙事层面的怪物,需以叙事层面的手段应对。
他不再试图驱散或防御血雾,反而收敛了青莲清辉,甚至示意苏婉、林念源暂缓攻击。血色面孔一愣,随即狂笑:“放弃了吗?绝望了吗?很好!这颓然的美感,也是不错的开场!”
刘云轩不理它,而是在血雾的侵蚀中,缓缓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他不再去看那扭曲的面孔,不再去听那癫狂的笑声,甚至不再去感应那无孔不入的恶意侵蚀。他将心神,彻底沉入自身,沉入与莲子融合后的本源,沉入与这方新生世界最深层的联系之中。
他在“回忆”,在“感知”,在“编织”。
回忆青山村的晨曦,药田的露水,村民淳朴的笑容。感知脚下大地孕育的生机,天空流转的韵律,万物生长的喜悦。编织……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平凡、坚韧、在苦难中依然抱有希望、在毁灭边缘依然选择创造的故事。不是惊天动地的史诗,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薪火相传的,最普通、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他将这回忆、感知、编织的一切,不附加任何力量,不掺杂任何情绪,只是最纯粹、最本真的“存在”与“经历”,化作一缕无形的“意”,顺着血雾侵蚀的通道,反向传递了出去。
你不是喜欢“痛苦”和“绝望”的故事吗?那我就给你看“希望”与“坚韧”。你不是要“毁灭的艺术”吗?那我就展示“生命本身”的朴素与顽强。
这缕“意”穿透血雾,触及了那张血色面孔。
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血色面孔上,那扭曲的表情突然僵住,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荒谬、无法理解的东西。它感受到的不是预想中的恐惧、痛苦、挣扎、绝望,而是一种平淡的、温暖的、坚韧的、充满泥土气息和生活质感的“存在”。这种存在,不激烈,不戏剧化,甚至有些“乏味”,却像阳光下的坚冰,无声无息地消融着它赖以存在的“恶意”根基。
“这是什么?无聊!庸俗!毫无美感!”血色面孔发出愤怒的嘶吼,血雾翻腾得更剧烈,试图用更强烈的痛苦意象冲刷掉这缕“意”。但刘云轩传递的“意”虽然微弱,却无比坚韧,它不对抗,不争辩,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展现着生命本身最原始、最朴素的力量。
血雾的侵蚀速度,竟然真的慢了下来。不是被力量阻挡,而是仿佛失去了“兴趣”,或者说,失去了“养分”。血色面孔变得焦躁,它习惯了从极致的痛苦与毁灭中汲取力量、获得“艺术”的灵感,这种平淡的、坚韧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存在”,对它而言如同毒药,让它感到“不适”,甚至“虚弱”。
“不可能!蝼蚁的挣扎,凡俗的生活,怎能与我崇高的艺术相提并论!我要撕碎这无聊的假象!”血色面孔狂怒,血雾凝聚成无数狰狞的血色触手,疯狂抽打向刘云轩,要将他连同那缕“意”一起撕碎。
但就在血色触手即将触及刘云轩的刹那,异变陡生。
刘云轩身后,那株混沌青莲,莲心处那枚莲子虚影,突然轻轻一跳。
紧接着,莲瓣上,之前与中年书生“交锋”时留下的、那记录了刚才一幕的、光润如镜的石头倒影,微微一亮。
倒影中,中年书生合上书页、拱手告辞、淡然离去的画面,栩栩如生。尤其是他最后那句“你的故事,我已记下。虽跳脱,却有趣。或许……真的能不一样。”这句话,仿佛穿透了倒影,在这片被血雾笼罩的天地间,轻轻回荡了一下。
就这一下回荡。
血色面孔如遭雷击,所有的狂怒、狰狞、癫狂瞬间凝固。它猛地转头,“看”向那块石头,看向石头中的倒影,看向倒影中中年书生那平淡却蕴含无穷意味的眼神。
“是……是你?!你……你看过了?你……你认可了?”血色面孔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恐惧,无与伦比的恐惧,仿佛看到了天敌,看到了克星。它那由“悲剧”、“痛苦”、“毁灭”等概念凝聚的本质,似乎对那中年书生,对那代表着“记录”、“观察”、“可能认可”的存在,有着天然的畏惧。
趁它心神剧震的刹那,刘云轩猛然睁眼,眼中星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等的就是这一刻!这怪物本质是“叙事概念”,中年书生也是“叙事层面”的存在,而且层次更高!书生留下的痕迹,哪怕只是一道倒影、一句话语的回响,对这怪物也是致命的威慑!
“就是现在!”刘云轩长身而起,并指如剑,并非指向血色面孔,而是点向那石头倒影中,书生合上的书卷!他要借这残留的一丝“叙事权威”,借书生那句“或许真的能不一样”中蕴含的、对“跳脱故事”的潜在“认可”,来“定义”眼前这个“悲剧故事”的怪物!
“以此见证,以此言为凭——此间故事,由我执笔,不由尔定!”刘云轩清喝,指尖迸发的并非力量,而是融合了自身意志、莲子本源、世界气息以及那缕“人间烟火意”的一道“叙事宣言”!
这道宣言,顺着石头倒影与中年书生那一丝微不可查的联系,撞入了血色面孔的核心!
“不——!!!”血色面孔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它感到自己的“存在根基”受到了撼动!它不再是唯一的、必然的“悲剧讲述者”,在这个被“记录者”目光掠过、并留下“可能不一样”评语的地方,它的“悲剧叙事权”受到了挑战和削弱!
血雾剧烈翻腾、溃散,那张扭曲的面孔如同被阳光直射的冰雪,开始消融。但它不甘心,在最后的时刻,它凝聚残存的所有恶意,化作一根凝实到极点、蕴含着最深沉绝望的血色尖刺,并非刺向刘云轩,而是刺向了人群中最为脆弱、愿力几乎耗尽的——老村长!
它要在这最后时刻,制造一起最鲜活的“悲剧”,来证明自己,来玷污这个正在被“改写”的故事!
“爷爷!”老村长的孙子,一个半大少年,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
苏婉和林念源救援不及,刘云轩的“叙事宣言”也未能完全消解这凝聚了怪物最后精华的绝望一击。
就在血色尖刺即将刺穿老少二人身体的瞬间——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仿佛玉磬轻叩的声音响起。
声音来自老村长怀中。他颤巍巍地伸手,从最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粗糙的、用河滩上最普通的鹅卵石磨成的——石锁。是青山村的孩子们小时候常玩的那种,简陋,却被打磨得光滑圆润。
石锁上,没有任何灵光,没有任何符文。只有常年摩挲留下的手泽,只有最朴素的、关于“家”与“守护”的记忆。
血色尖刺,停在了石锁表面,无法再进分毫。不是被力量挡住,而是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之墙——一堵由最平凡的“存在”、最坚实的“记忆”、最无悔的“守护”构筑的墙。
怪物的最后一丝意识,在彻底消散前,感应到了那石锁上蕴含的、它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那不是力量,不是神通,甚至不是强烈的情绪。那只是日复一日的劳作,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对土地最深沉的爱,对亲人最本能的护佑……是生命长河中,最平凡也最坚韧的“沙砾”。
而这“沙砾”汇聚成的“堤坝”,挡住了它倾尽所有的“绝望浪潮”。
“为……什么……”血色面孔在彻底消散的嘶鸣中,留下最后的不解与不甘。它不懂,如此平凡、如此“乏味”的东西,为何能挡住它“崇高”的悲剧艺术。
血雾彻底散去,天空重现清明。见心门上的铃铛停止了嗡鸣,门楣上林念源所化的铃铛虚影黯淡了许多,但终究没有破碎。苏婉脸色苍白,摇摇欲坠。林念源以笛拄地,喘息不止。村民们惊魂未定,看着老村长手中那枚普通的石锁,又看看彼此,恍如隔世。
刘云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星河恢复平静。他看向老村长,看向那枚石锁,眼中露出深深的敬意。他明白了,击败那“叙事怪物”的,不仅仅是自己借势而来的“叙事宣言”,更是这方土地上,这些平凡生灵骨子里那份最朴素、最坚韧的“生”的意志。是这份意志,让那怪物的“悲剧”无处着落,让中年书生那句“或许真的能不一样”,有了坚实的落脚点。
“它走了。”刘云轩轻声道,不知是对众人说,还是对自己说,“但门外,还有更多。”
他抬头,望向见心门外那重新恢复深邃、却仿佛隐藏着更多莫测目光的虚空。
铃铛,在短暂的沉寂后,又一次,轻轻响了一下。
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第三位客人,或许已经在路上了。
而这一次,来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