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需要看清这盘棋,看清谁是棋子,谁是棋手。(2/2)
而且如此精准!
他果然不是普通的老卒!
“你是谁?”
李骁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和毫不掩饰的探究,如同绷紧的弓弦。
身体的剧痛在这一刻似乎被巨大的疑云暂时压过。
老兵深陷的眼窝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枯井底泛起的涟漪,转瞬即逝。
他没有回答李骁的问题,目光反而落回那柄“斩机”上,枯槁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刀柄绿松石的位置。
“刀,是凶器,握刀的人,也是凶器。”
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像在吟诵某种箴言。
“王氏,萧嵩,张守珪,赵冲……还有这满营的兵,都是握刀的手,或是待宰的肉。”
他停顿了一下,深陷的眼窝转向李骁,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皮肉,直视着李骁灵魂深处燃烧的冰冷火焰:“你想当握刀的手,还是做案板上的肉?”
李骁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死死盯着老兵,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我要……活下去!”
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更像某种嘲弄:“活下去?在这座吃人的烽燧?在凉州王氏的杀局里?在河西节度使的棋盘上?”
他枯槁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靠这个,比靠刀快。”
说完这句晦涩难明的话,阿爷不再看李骁,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窝棚门口,重新融入外面刺眼的光线和嘈杂的人声中,仿佛从未出现。
窝棚里只剩下李骁粗重的喘息和伤口处火烧火燎的剧痛。
老兵的话,像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耳朵,缠绕在他的心头。
“王氏……萧嵩……张守珪……赵冲……握刀的手……待宰的肉……”
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但李骁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完好的右眼透过窝棚破烂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
他看到赵冲带来的那些具装精骑,铠甲鲜明,正趾高气扬地指挥着幸存的守兵清理尸体,加固工事,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和对残兵败将的轻蔑。
那些刚刚被擢升为伍长、伙长的原第三队伤兵,则拖着残躯,努力执行着命令,眼神里混杂着对新身份的茫然,对未来的恐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精骑的不满。
他看到赵冲的亲兵队长,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正粗暴地踢开一个动作稍慢的伤兵,嘴里骂骂咧咧。
而赵冲本人,则站在高处,猩红披风猎猎,正与几个骑兵军官低声交谈,手指不时指向凉州的方向,脸色凝重。
派系!
壁垒!
张守珪是军使,是提拔他的人,也是他此刻唯一的护身符。
赵冲是张守珪的刀,是援兵,是施恩者,却也带着天然的优越感和对这支残破旅伍的掌控欲。
那些精骑是赵冲的力量,是强援,也是潜在的监军。
而自己麾下这些刚刚死里逃生,被擢升的伤兵和老卒,是根基,是爪牙,却也脆弱不堪,充满了不安和怨气。
还有那个深不可测的老兵……
李骁的右眼,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独狼,冰冷地扫视着外面营地里每一个人的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身体的剧痛成了最残酷的清醒剂,让他的感官异常敏锐。
他开始分辨那些精骑中谁的眼神更倨傲,谁的动作更敷衍;分辨自己手下这些新晋伍长、伙长,谁的眼神里藏着凶光,谁的眼底深处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分辨赵冲与亲信交谈时,那凝重神色下隐藏的真正意图……
活下去?
仅仅靠匹夫之勇,靠那柄“斩机”,靠张守珪的庇护,在这环环相扣的杀局里,远远不够。
他需要看清这盘棋。
看清谁是棋子,谁是棋手。
看清哪条路是生门,哪条路是王氏为他掘好的坟墓。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缠满布条剧痛不止的左臂,完好的右手慢慢抚上腰间那柄沉寂的“斩机”刀柄。
冰冷的绿松石触感透过粗布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渴望鲜血的悸动。
凉州……王氏……
窝棚外,赵冲似乎结束了交谈,目光锐利地扫视过来,恰好对上李骁从缝隙里透出,那只深寒如渊的右眼。
李骁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受伤的孤狼在阴影里,对着窥视的猎人,无声地呲出了染血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