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劫富济贫的传说（2/2）

“谢谢龙嫂……谢谢活菩萨啊！”

老妪挣扎着跪下就要磕头，被张保一把扶住。

“快把东西分一分，藏好。别声张。”

张保吩咐了一句，不再停留，带着手下迅速登船离开，如同来时一样突然，很快便消失在海平面的暮色之中。

只留下岸上一群恍若梦中的村民，对着那堆救命的物资和远去船影的方向，不住地作揖叩谢。

类似的情景，在广东沿海许多被“迁界”政策逼入绝境的偏僻村落和疍家聚落中，悄然发生着。

有时是一袋米，有时是几匹布，有时甚至是几锭偷偷塞进破门缝里的碎银子。来源神秘，发放者来去如风，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名号——“龙嫂”，或者更玄乎的——“义盗”。

渐渐地，“海盗济贫”的传说，开始在这些挣扎于生死线上的底层百姓中悄悄流传开来。

他们不知道“龙嫂”究竟是谁，属于哪股势力，但他们记住了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与那些如狼似虎、催逼钱粮、毁人家园的官差兵丁相比，这些神秘而危险的“海盗”，反而显得……似乎更有那么一点“人味儿”。

这些行动，自然是郑一嫂一手策划和指挥的。

在东涌湾的议事厅里，当她第一次提出要从缴获和“保护费”中拿出一部分，用于“接济沿岸穷苦百姓”时，连最忠诚的头目都感到不解和反对。

“龙嫂！咱们辛辛苦苦抢来、赚来的银子粮食，凭什么白白送给那些不相干的人？”

“是啊，龙嫂！兄弟们刀头舔血，不就是为了吃香喝辣吗？救济穷人？那是官府和庙里和尚该干的事！”

“万一走漏风声，被官府知道，或者被其他旗帮笑话咱们是‘善人’，岂不坏了名声？”

面对质疑，郑一嫂显得异常冷静和清醒。

“目光短浅！”

她斥责道，手指敲着海图，“咱们红旗帮的根在哪里？就在这沿海的万千百姓之中！他们现在是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了，才显得人微言轻。但你们想想，咱们的兄弟，十之八九，哪个不是从这样的穷苦人家里出来的？”

她目光扫过众人：

“官府视我们如寇仇，恨不得除之而后快。那些富商巨贾，嘴上交保护费，心里指不定怎么骂娘。若是连这些最底层的穷苦人都恨我们、怕我们，咱们就成了无根的浮萍，真正的‘海匪’！官军一来，谁会给咱们通风报信？谁会给咱们藏匿踪迹？谁会真心实意地帮咱们？”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具说服力：

“如今咱们拿出一点点零头，救济他们，换来的是什么？是人心！他们会念咱们的好！会把咱们和那些真正的杀人魔王区分开！这会成为咱们的眼线，咱们的屏障！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

“再者，”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劫富济贫’这四个字传出去，对咱们的名声只有好处！咱们是海盗不假，但咱们也可以是‘义盗’！这能让更多走投无路的好汉子来投奔咱们，也能让一些人对咱们少些敌意。甚至……将来万一有那么一天，咱们需要和官府谈条件，这也能多一分筹码！”

一番话，说得头目们哑口无言，细细思量，确实有理。就连李魁这样只知砍杀的莽夫，也隐约觉得龙嫂看得深远。

于是，这项看似“亏本”的买卖，便被作为一项长期的、秘密的策略，坚持了下来。执行者往往是像张保这样，出身贫苦、对底层百姓尚有同情心的头目。物资通常选择从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或贪官那里劫掠而来的部分，发放过程力求隐蔽，不留痕迹。

郑一嫂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尝试着为红旗帮这艘巨大的海盗战舰，铺设一层民意的基座，涂抹上一丝“道义”的釉彩。她深知纯粹的暴力无法长久，必须在“盗”与“道”之间，找到一个危险的、却能维系生存的平衡点。

而在一次次执行这类任务的过程中，像张保这样的海盗，内心也经历着微妙的变化。看着那些村民感激涕零的脸庞，他偶尔会恍惚，自己手中的刀，除了掠夺和杀戮，似乎……也能带来一点别的东西。这种模糊的认知，让他对自己“海盗”的身份，产生了更复杂的困惑。

“义盗”的传说，如同海上的迷雾，在底层悄悄弥漫。它既是郑一嫂精明的权谋算计，也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这个混乱时代中，即使是最黑暗的力量，也试图寻找的一丝人性微光。这光芒虽然微弱而扭曲，却真实地存在着，成为“盗亦有道”这沉重命题的第一个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