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江叙白的记忆壁垒(2/2)
“看着他们被改造成没有情感的武器。”江叙白纠正,但语气里没有任何为自己辩解的意味,“看着他们的恐惧、哭泣、求饶,最后变成一片空白。而我父亲说,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让更多人在高维威胁下活下来。”
书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深的夜色。
“你认同吗?”
“我不知道。”江叙白闭上眼睛,“我当时只有十七岁。我学过的所有知识都告诉我,父亲是江家最顶尖的科学家,是人类对抗维度威胁的先驱。我应该相信他的判断,应该为能站在他身边学习而感到荣幸。”
他顿了顿。
“但那几个孩子的眼睛,我忘不掉。”
书遥转过身,靠在窗台上,面对着他。
“所以你这些年一直在用技术保护别人,是为了补偿?”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补偿。”江叙白苦笑,“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能研发出更好的防御设备,如果能用技术提前预警危险,如果能让更多人在危机中活下来……也许那些孩子的牺牲就不会显得毫无意义。”
书遥忽然明白了。
江叙白的正向记忆不是不存在,而是被他自己的愧疚层层包裹。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温暖的羁绊,因为他“曾经眼睁睁看着别人失去一切”。
所以那些保护他人的时刻——研发能量屏障,修复通讯设备,破解星穹的加密信号——在他心里都不是“正向记忆”,而是“赎罪行为”。而本源情感共鸣石只会响应纯粹的情感,不会响应被罪疚感扭曲的行为动机。
“穿上外套。”书遥突然说。
江叙白一愣:“什么?”
“我带你去看个地方。”书遥走向门口,“如果你还能走的话。”
***
悬浮车在夜色中滑行,目的地是旧城区另一端的江家废弃实验室。
那栋建筑在星穹事件后被政府查封,后来江家主动移交了全部资料,实验室就一直空置着。据点的悬浮车有特殊通行许可,可以在宵禁期间进入管制区域。
车在实验室楼前停下时,江叙白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下来。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问,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因为你需要看到一些被你忽略的东西。”书遥率先下车,“跟上。”
实验室大楼比废弃工厂保存得完整,但同样荒凉。一楼大厅的安保闸门半开着,里面黑漆漆一片,只有应急出口的绿色指示灯提供微弱照明。
书遥打开战术手电,光束切开黑暗。
她没有去那些核心实验室,而是领着江叙白穿过走廊,走向建筑西侧的附属研发区。这里曾是江家年轻一代工程师的练习场所,墙上还贴着多年前的设计海报,展示着各种民用能量设备的原型图。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金属门前。
门上的标牌已经锈蚀,但还能辨认出字样:“青少年科创项目陈列室”。
“你十五岁那年,”书遥伸手推开门,“在这里待了整整一个夏天,对吧?”
房间里的景象让江叙白呼吸一滞。
陈列室大约五十平米,靠墙的展示架上摆放着各种完成度不一的作品:改良的家用能量炉,便携式空气净化器,低成本的水质检测仪……每一件作品下方都有标签,标注着设计者姓名、年龄和项目简介。
而在房间最中央的独立展台上,放着一件特殊的东西。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能量屏障发生器原型机,外壳是未喷涂的金属原色,表面有手工焊接的痕迹,线路裸露,看起来粗糙而笨拙。展台前的标签上写着:
“项目名称:便携式应急能量护盾”
“设计者:江叙白(15岁)”
“项目简介:针对突发性维度能量泄漏事故设计的个人防护设备,可在0.3秒内展开半径1.5米的球形护盾,持续时长15分钟,为使用者争取撤离时间。本作品获当年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特等奖。”
江叙白怔怔地看着那台机器。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这个东西了。十五岁的夏天,隔壁城市发生了一起小型维度裂缝泄漏事故,三名来不及撤离的市民受到能量侵蚀,终身残疾。新闻播出的那个晚上,他彻夜未眠,第二天就向家族申请了研发经费和实验室权限。
“我查过档案。”书遥走到展台旁,手指轻轻拂过机器表面积累的灰尘,“这个设计后来被江家军工作进一步开发,成为星穹事件前民用避难所标配的应急设备之一。根据统计,在过去的七年里,它至少在一百二十七起维度事故中保护了超过两千人。”
她转过头,看着江叙白。
“你站在观察窗后面看着那些孩子的时候,确实没有能力阻止。”书遥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指责,也没有安慰,只是在陈述事实,“但你也从来没有停止过用你的方式保护别人。从十五岁开始,一直到现在。”
江叙白走到展台前,伸手触摸那台粗糙的原型机。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岁月积下的灰尘。但在他记忆深处,那个夏天的温度却重新浮现——焊接时烫伤手指的刺痛,调试失败时的沮丧,第一次成功展开护盾时的狂喜,还有站在领奖台上时,台下那些被这个设计拯救过的人投来的目光。
那些目光里有感激,有希望,有活下去的庆幸。
不是织网实验里那些孩子死寂的眼睛。
“我……”江叙白开口,声音哽住了。
“你父亲说情感是弱点。”书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那台机器,“但让你设计出这个东西的,难道不是对那些遇难者的同情?让你这些年不断改进防御技术的,难道不是想要保护更多人的责任感?这些难道不是情感?”
江叙白闭上眼睛。
情感共鸣石五天都没能做到的事,在这个满是灰尘的陈列室里,被书遥几句话撕开了一道裂缝。那些被他压抑、否认、扭曲的正向记忆,如同被撬开缝隙的蓄水池,开始缓慢地渗出。
但他仍然没能突破。
那道记忆壁垒太厚了,厚到即使看到了光,也不知道该如何走向它。
“走吧。”书遥轻声说,“先回去休息。你需要时间消化这些。”
***
回到据点时已是深夜。
书遥把江叙白送回休息室,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她知道有些坎必须自己迈过去,旁人推得再用力,如果当事人不愿意抬脚,也是徒劳。
但她走到走廊拐角时,回头看了一眼。
江叙白房间的门缝下,还透出灯光。
他在写什么?
书遥想起分章细纲里的提示:当晚,他在日记本上写下“我怕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那会是突破的契机吗?还是又一次自我囚禁的开始?
她没有答案。
只能等待。
而在休息室里,江叙白确实坐在书桌前,摊开那本厚重的笔记本。
但这次他没有画电路图,也没有写技术参数。
钢笔在纸面上悬停了很久,久到墨水在笔尖凝聚成欲滴未滴的墨珠。最终,他落笔,写下了一行字:
“我怕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字迹因为手抖而有些歪斜。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然后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写下另一段话。不是技术分析,不是实验记录,而是十五岁那个夏天,他站在领奖台上时,台下一位中年妇女对他说的话。
那位妇女的儿子,在那次维度泄漏事故中因为他的设备而活了下来。
她说:“谢谢你,让我还能听见孩子叫我妈妈。”
江叙白写到这里,钢笔突然停顿。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落在纸面上,晕开了刚写下的墨迹。
他终于明白了。
他害怕的不是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他害怕的是,即使保护了那么多人,也永远无法弥补十七岁时,站在观察窗后无能为力的那个自己。
而这道坎,他必须自己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