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账房里混进了鬼(2/2)
二十年积弊如网,层层叠叠地铺展在舆图之上。
众人屏息,笔尖轻触纸面,推演正式开始。
陈十三坐在角落,手指微微发颤。
他低着头,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却不敢抬手去擦。
目光几次飘向那壶刚沏好的雪顶含翠——那是他亲手泡的,茶叶无毒,水也干净,但那包藏在袖中的灰白粉末,已在方才趁人不备时倾入壶底。
药性极隐,发作缓慢,初时只是头晕乏力,三日内才会引发高热昏厥。
若有人倒下,只会归咎于风寒未愈。
可只要沈砚一病,账目推演便得中断;只要混乱一起,他就能趁乱调换关键凭证。
他眼角余光扫过苏锦黎——她正低头翻册,神情专注,仿佛全然未觉。
可他不知道的是,梁上横木之后,赵九龄早已伏身半宿。
黑衣如墨,呼吸几不可闻。
他看得真切:那粉末入壶的一瞬,便已记下了陈十三手腕转动的角度、指尖残留的痕迹。
但他没有动。
萧澈有令:“放鱼进网,再收网。”
茶水分了下去。
沈砚接过青瓷杯,刚要饮下,忽觉腕上一紧——一只素手凌空而来,稳而决绝地将茶盏打落!
“哗啦”一声,瓷片四溅,褐色茶汤泼洒满地,灰白药粉混在其中,在晨光下泛出细微荧光。
满室皆惊。
苏锦黎缓缓收回手,指尖微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压抑已久的怒意终于找到了出口。
她盯着地上的残渣,声音冷得像冰层下的河水:“这茶……比我昨日喝的,颜色深了三分。”
没有人接话。
她缓缓起身,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陈十三脸上:“你很谨慎。进门时避开了撒盐的通道,靴底只沾了一点雪泥。你也聪明,知道用慢毒,不留痕迹。可你忘了——七王府的茶,是我亲自配的温控水,沸而不老,七分烫,三分润。若真为奉茶,该用右手执壶倾注,匀速三息。而你……用的是左手,倾注五息,还停顿了一次。”
她的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钉。
“你在等什么?等谁的消息?还是等外面的信号?”
陈十三脸色惨白,喉结上下滑动,强作镇定:“王妃……许是手抖……小人并无他意……”
“你当然有意。”苏锦黎淡淡道,“你有意模仿陆大人的笔迹,也有意挑在这个时辰动手。只可惜——你模仿的是‘影契’押尾款的仿楷体,工整有余,筋骨不足。更可惜的是……你不知道,当年代押‘影契’的陆明远大人,因风湿旧疾,右手抬不过肩,所有公文皆以左手下笔,笔锋自然右倾。而你写的那一笔捺,却是标准右利手走势。”
她话音未落,门外脚步声起。
萧澈缓步而入,玄色锦袍未带一丝风尘,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身后跟着一个佝偻身影——陆明远,原内务省典簿司书吏,隐姓埋名二十年,如今已是白发苍苍。
“请陆大人辨认。”苏锦黎将一页账本递出。
陆明远颤抖着手接过,凑近烛光,只看了一眼,整个人猛地一震,眼眶骤然发红:“这……这不是我的字吗?可我二十年没碰过公文了!连家里孩子写信,我都只能口述……”
他抬起枯瘦的右臂,试图举高些,却只勉强抬至胸口,随即颓然垂下。
全场死寂。
苏锦黎转头看向陈十三,语气平静到近乎残忍:“你现在明白了吗?你效忠的组织,给你的资料是错的。他们让你模仿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正常书写状态’,因为他们自己,也从未真正掌握过‘影契’系统的底层规则。”
陈十三瞳孔骤缩,冷汗涔涔而下。
下一瞬,他猛地从袖中抽出匕首,直扑苏锦黎!
人影一闪,赵九龄自梁上跃下,一脚踹中其膝弯,顺势拧臂反压,匕首当啷落地。
陈十三挣扎嘶吼,却被铁钳般的手腕牢牢制住,脸贴地面,鼻血直流。
“带走。”萧澈淡淡开口,嗓音虚弱,却不容置疑。
暗卫立刻上前拖人。
审讯室中,火把通明。
不到半个时辰,陈十三崩溃招供。
他是太子府早年安插的“影子账员”,专事潜伏与篡改,任务是混入新政追赃司核心圈,制造账目混乱,动摇朝野信心。
而此次行动,另有接应——岭南方向,有人正在策应一场更大的清洗。
他仰头狂笑,眼中布满血丝:“你们以为只有我们进来?你们中间早有人出去了!”
话音未落,外间急报突至。
一名驿骑浑身湿透跪倒在府门前,呈上加急军情文书——
岭南急报:陈砚之押送关键证人途中遭遇伏击,证人当场身亡,陈大人颅受重创,昏迷不醒,现暂留端州医馆,性命垂危。
苏锦黎接过文书,指节发白。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只染了药粉的茶盏,釉面映出她冰冷的眸光。
片刻后,她轻轻放下,转身走向窗边。
窗外,雷云翻滚,压城欲摧。
风穿过回廊,吹动檐角铜铃,发出凄厉的鸣响。
她立在那里,背影单薄却挺直如剑。
良久,她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东阁为之震颤:
“好啊,既然你们想玩真假难辨……那就让我来教你们,什么叫真正的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