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地不会说话,但种子会发芽(2/2)
“这纸会说话!”一个老农颤声喊道。
从此,“会说话的契纸”成了民间传言,百姓争相传颂,宁可等十日也不愿领旧式黄契。
新政如雨,润物无声。
可就在这一片萌芽之中,远在山东的一座县城里,李崇义接过县令呈上的文书,眉心微蹙。
清丈量具仍未发放,理由是“工匠延误”。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清单——全县应发标准丈杆三百六十二根,至今未出库房半根。
他没动怒,也没问责。
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今年县学秀才,来了多少?” 李崇义站在烧得焦黑的库房前,夜风裹着余烬扑在脸上,像一层滚烫的灰纱。
火已灭了大半,只剩几根木梁歪斜地立着,噼啪作响。
差役们忙着清点残物,搬出一筐筐炭化的竹片——那是本该发下去的标准丈杆。
他没说话,只蹲下身,在灰堆里翻找。
手指忽然触到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
拨开炭屑,一枚铜砝码静静躺在那里,表面熏黑,但一角刻痕清晰可见:一个极小的“崔”字。
他盯着那字看了许久,指尖轻轻摩挲过刻痕边缘。
这字迹太熟了。
崔氏,山东望族,三代尚主,门生故吏遍布州县。
去年秋赋案中,正是这个家族暗中操控账目,将三千亩良田记为“荒芜”,逃税十年。
如今清丈新政推行,他们首当其冲。
可如今,不是直接对抗的时候。
李崇义站起身,拍去袍角灰尘,声音平静:“查清楚今日进出仓库的所有人,尤其是掌钥吏和工坊匠头。另外,把今早‘田政法义辩’的士子名单誊一份送来。”
身旁随从迟疑道:“大人不报上宪?”
“报。”他淡淡道,“三日后,连同辩论录文、灰烬残件,一并送往七王府。”
当晚,县学讲堂灯火通明。
五十多名秀才围坐庭中,议题悬于高台之上:“若百姓自丈之数与官册不符,以何为准?”
起初,众口一词:“官册为凭,岂容妄议?”
有人引《礼制》曰:“民不可知政,法必出于上。”
更有激进者言:“草野私量,乱制之始也。”
李崇义静听不语,直至一名年轻学子起身反驳:“学生曾闻清河屯事——百户无契,自发绘图,一步一尺,历时两月,终得还田。彼时官册载为荒地,实则稻麦连年。若执官册为准,则百户皆贼;若以实为准,则官有过。敢问诸君,错在耕者,还是治者?”
四座渐静。
又一人低声道:“我父为佃农,租田二十亩,官册记十八。非官误,乃吏贪,少录二亩以避赋……若依官册,是逼民认亏。”
议论声悄然转向。
有人开始质疑旧制积弊,有人说起家乡豪强勾结书吏篡改黄册的往事。
到最后,竟有近半人改口:“当以实地丈量为准,辅以公议核查。”
李崇义起身离席,未作评判,只命人将全场言论录成文书,加盖县印。
而就在辩论结束不到两个时辰,仓库存放的五百副量具尽数焚毁。
烧掉的是尺,想堵住的,是民心。
三日后,苏锦黎收到那枚铜砝码。
她坐在书房灯下,指腹缓缓划过那个“崔”字,眼神沉静如深潭。
窗外雨丝斜织,打湿了廊下的青石板。
她忽然抬眸,唤来赵九龄:“传令下去,从明日开始,所有清丈仪式,必须由农户亲手执尺丈量,官吏仅作见证。”
话音落下,她转身走向墙边巨幅舆图。
河北红点已连成片,山东也开始泛起星火。
每一处光斑背后,都是一场无声的争夺。
就在此时,萧澈的密报送到了。
她拆开信封,目光扫过一行字,手微顿。
茶盏搁在案角,杯底涟漪未定,唇边却浮起一丝冷笑。
“他们想让新政断在源头……可种子一旦入土,风雨越猛,越要破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