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有些人活着,就已经在反抗(1/2)
雪后初晴,清河屯的清晨静得能听见屋檐滴水的声音。
崔明远蹲在自家田头,手里攥着一根削得笔直的竹竿,另一只手拉着草绳的一端,额头渗出细汗。
他不敢有半点马虎——这根竹竿是昨夜用炭火烤直的,草绳也是从老娘陪嫁的箱底翻出来的旧麻绳,浸过桐油,拉不伸、缩不回,村里人管这叫“死绳”。
“东至老槐树根,西接张家垄沟,南靠石堰,北临官道排水渠。”他一字一顿地念着,身旁儿子拿块破陶片在黄麻布上记下。
每量完一块地,他们就在田角插一根涂了红漆的木签,写上字号和亩数。
这不是官府要求的,是他们自己干的。
三天前,驿道传来的消息说朝廷要派审计使下来“正式清丈”,三年一核,十年一轮。
话刚落地,村中便起了骚动。
有人拍腿大笑:“丈就丈呗,反正我家地契写着五十亩,难道还能变成四十?”也有人忧心忡忡:“上回丈量,李家湾那片熟田硬被划成荒地,税少了一半,可粮还是照吃啊。”
但崔明远没笑。
他记得十年前那次清丈。
那时他爹还在,带着全族二十多口人守在田埂上,眼睁睁看着官差拿着歪尺乱划一圈,说是“地形复杂,按册登记”。
后来才知道,那官差收了邻县豪绅的银子,把三户自耕农的地并进人家庄园图册里,连个印都没盖。
“官府丈一次,我们得知道自己有多少。”他在祠堂会上这么说。
没人应声。
第二天一早,他仍带着竹竿出了门。
第三天,七户人家跟着来了。
第五天,十六户。
到第十天,清河屯几乎家家都派了人出来,组了个“自丈队”。
没有统一工具,就各家拿自家最准的法子:有拿步弓推算的,有用桑枝比长的,还有老人闭眼凭记忆指界——三十年前哪棵树在哪,哪条渠怎么拐,他们记得比账本还清楚。
更出人意料的是,几个年轻人竟凑钱请石匠刻了块碑,立在村口老榆树下。
碑文简单:
清河屯民田实测总册
共三百六十七亩九分三厘
四至分明,子孙共守
底下密密麻麻列着每一户的名字与地块编号。
裴文昭到达那天正下着小雨。
他是奉新政巡查司之命来察访民间对清丈令的反应,原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却在村口看见这块石碑时愣住了。
他伸手抚过碑面,指尖触到雨水洗过的刻痕,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在村中住了三日,亲眼见父子争执于边界划分,邻里因一条水沟吵得面红耳赤,最后却是共同签字画押;见一个瞎眼老头背出光绪年间全村纳粮名册,精确到户主乳名;见孩子们放学后自发帮大人拉绳计数……这些人不懂“鱼鳞册”,不知“科则田”为何物,但他们知道——这是自己的饭碗。
离村那日,裴文昭站在坡上回望,炊烟袅袅,田间人影晃动,像一幅活着的赋税图卷。
他回京后闭门三日,写下《民自丈议疏》,末尾一句:“民自有恒产之志,何须强教?”
与此同时,苏锦黎收到了来自北方的密报。
她坐在书房灯下看完,嘴角微扬,随即召来赵九龄:“送去十套标准量具,附《田亩登记格式七条》,但加一句批注——若民间已有成法,可依本地习惯备案,不必强改。”
此令一出,犹如投石入湖。
江南一带立刻响应,吴地农户以桑树为基准,每百株桑占地约一亩,称“桑亩”;浙西山区则用“梯层记法”,按台级累计面积。
西北边民用祖传步弓,一步合五尺,走直线往返三次取均值。
岭南更奇,以早稻收割后捆扎数量折算——三十捆为一亩,谓之“禾围制”。
户部官员起初大惊:“如此混乱,如何归档?”
沈砚却在朝会上朗声道:“形式各异,本质相同。皆为民权自觉,土地归心。”
最终,这些方法被系统整理,汇编成《民丈十式录》,作为全国清丈参考模板下发。
连皇帝都亲自批了两个字:可行。
而在更偏远的乡野,另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郑氏,那个寡居五年的乡绅遗孀,在得知族田被侵吞旧事后,悄然联络周边六村妇女,成立“护产会”。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