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新官不怕旧衙门(2/2)
朝野哗然,私下议论纷纷。
有人说新主太急,有人说清算过甚。
可也有人悄悄点灯,在家中默读那本刚发下来的小册子——《新政便民十则》。
第三日黎明,陆知微奉旨巡查顺天府监狱。
天未亮,她带着两名随从踏入牢区。
潮湿腐臭扑面而来,通道两侧囚笼层层叠叠。
她一路前行,眉头越锁越紧。
忽听得角落传来呻吟,细看是一名年轻男子,衣衫褴褛,高热昏迷,手臂溃烂发黑。
她猛地掀开牢门登记簿,对照罪名——“占道摆摊,拒不听劝”,轻罪,本应拘五日。
“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她厉声问。
典狱慢悠悠走来,皮肉松弛,眼神浑浊:“规矩如此,不分轻重,统押七日。”
“那死囚呢?”
“同押。省事。”
陆知微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这叫天子脚下?”
对方嘴角一歪,冷笑浮起:“姑娘,你以为……这里是谁的地盘?”陆知微站在牢狱深处,冷风裹着腐气钻入鼻腔。
那青年的手臂已开始溃烂发黑,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她蹲下身,指尖触到他的额头——滚烫如炭。
旁边两名囚犯也咳得厉害,嘴角渗出带血的唾沫。
她猛地合上登记簿,转身逼视典狱:“同押七日?连轻罪都与死囚混关?你们当律法是儿戏?”
典狱慢悠悠掸了袖子,冷笑一声:“王妃娘娘心善,可牢饭不是白吃的。米粮有限,规矩多年如此,谁来谁都是这一套。”
“多年如此?”陆知微声音陡然拔高,“《赋役新规》颁行一月有余,明令轻重分押、病囚隔离。你一句‘旧例’就想搪塞过去?”
“新法归新法,”典狱眼皮都不抬,“我们这小地方,哪懂得那么些讲究。”
她不再多言,拂袖而出。
次日清晨,天刚蒙亮,顺天府衙门前石阶尚覆着薄霜。
百姓还未开市,忽见一队差役抬着十口粗陶大缸沿街而来,后头跟着陆知微,一身青袍利落束腰,步履如刀切石。
“开缸!”她一声令下。
差役撬开缸盖,一股霉味冲天而起。
糙米泛黄结块,砂石混杂其间,甚至爬出几只黑甲虫。
围观人群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你们供给囚徒的口粮。”陆知微拎起一把米扬在空中,细沙簌簌落下,“每日七合,三成掺沙,五日不换水,病了不医,死了不报——这便是你们口中的‘规矩’?”
她旋身命人取笔墨,当场写就条陈,贴于府衙正门:
请将顺天府各狱膳食标准公示于外,每月由监察院抽查。
违者,以虐囚论处。
话音未落,百姓哗然鼓掌。有人低声喊:“铁娘子来了!”
府尹仍托病不出,但堂前石狮底座已被泼了三桶馊水,羞辱之意昭然若揭。
深夜,王府灯火未熄。
韩明远披雨疾行,靴底溅起泥水,直入书房禀报:“柳承泽自缢未遂,被仆从救下。墙上留血书——‘我写过三百道攻七王的奏疏,字字如刀,今愿以血洗笔。’”
萧澈立于窗前,听罢久久不语。
窗外雨丝斜织,钟楼无响,唯有檐滴敲打青砖,一声一声,像在数着人心沉浮。
良久,他开口:“移他去太医院隔壁小院静养,不必加锁链,饮食随心,医者每日探视两次。”
韩明远迟疑:“此人曾为裴党谋主,心思诡谲……”
“正因如此,”萧澈打断,“一个肯认错的敌人,比十个盟友更有用。他若真想死,不会留下遗书。”
苏锦黎倚门而立,眉心微蹙:“你是想借他之口,撕开旧幕一角?”
萧澈侧目看她,眼底幽深:“人心易伪,可血不会说谎。等他醒来,自然会告诉我们一些东西——比如,那些藏在制度缝隙里的暗流,究竟通向何处。”
同一时刻,西阁案前烛火摇曳。
陆知微伏案誊抄《监察条例》,笔尖用力过猛,划破纸背,墨迹洇成一朵暗花。
她停笔,望向窗外雨幕。
仿佛听见了一声极轻的钟响——第四十九声,在寂静中悄然震荡,又迅速沉入黑夜。
而在城外某处荒径,枯草掩映之下,一只断裂的绣鞋半陷泥中,鞋尖银铃早已喑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