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冰箱门上的口红叉会褪色(2/2)
笔画歪斜,像幼儿初学握笔,却一笔一划极尽认真。
林野站在门口,喉咙发紧,没敢出声。
她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合上相册,将蜡笔放回盒中,像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然后抱着旧棉袄慢慢起身,脚步蹒跚地走向卧室。
那一夜,她躺在床上久久未眠。
窗外风渐起,云层低垂,远处隐约有雷声滚动。
老房子的电路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某种预兆。
而在厨房深处,冰箱压缩机忽然颤了一下,灯光微闪,旋即恢复平静。
没人注意到,冷冻层的温度,已在无声中悄然上升了0.5度。
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深夜的雷声滚过天际,像一头困兽在云层中低吼。
老房子的电路不堪重负,忽明忽暗地抽搐着,灯光如喘息般断续。
林野刚从书房赶出来,手里还攥着备用保险丝,就听见阳台传来“啪”的一声闷响——雨水顺着窗缝倒灌进来,墙角的插座滋啦冒起火花。
她立刻冲过去拔掉总闸,心口一阵发紧,荆棘纹身隐隐灼烫,仿佛有根刺正缓缓扎进血肉。
就在她准备更换线路时,厨房传来异样的动静。
不是冰箱运作的嗡鸣,也不是母亲惯常翻找东西的窸窣,而是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的低语:“别坏……别坏啊……”
林野屏住呼吸,轻轻推开厨房门。
昏黄应急灯下,周慧敏跪坐在地,怀里紧紧搂着七八盒冷冻樱花糕,像是护着即将熄灭的火种。
她的手指僵硬地贴在包装上,一遍遍摩挲,嘴唇哆嗦着重复那两个字:“别坏。”冰箱门大开着,冷气早已散尽,内壁凝结的霜花正在悄然融化,水珠顺着隔板滴落,在寂静中敲出令人心碎的节奏。
林野没有上前抢夺,也没有开口打断。
她只是默默蹲下来,坐在母亲斜对面的地板上,背靠着料理台,静静地看着她。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些糕点从来不只是食物,它们是周慧敏试图封存的时间,是她对抗遗忘的祭品。
每一块糕都曾被精心摆拍、标记红叉,然后冻进零下的黑暗里,就像她当年把林野的哭声压进枕头,以为只要看不见,痛苦就不会存在。
“如果它们化了,”林野终于轻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融进雨声,“是不是你就没做过?”
周慧敏猛地一颤,抬起浑浊的眼睛望向她,瞳孔里映着微弱的光。
她用力摇头,喉咙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唇一张一合。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怀里的糕,动作迟缓却坚定,像是在完成某种古老的仪式:在这。
林野鼻尖一酸。
她没说话,只是起身拿来铁盆,当着母亲的面,一盒接一盒地打开冷冻糕点,倒入水中搅碎,奶油与糯米混合成乳白色的泥浆。
她端起盆走到阳台,掀开花盆盖子,将整盆碎糕倾注进泥土之中。
“喂给春天。”她说,像是解释,又像是许愿。
周慧敏怔怔望着那堆湿润的土壤,眼神由混乱转为茫然,又慢慢沉淀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她没哭,也没闹,只是伸出手,在花盆边缘轻轻抚了三下,像在确认某件失而复得的东西是否真实。
那一夜,暴雨未歇,电路修好已是凌晨。
次日清晨,阳光破云而出,湿漉漉地洒进屋内。
林野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盆土——昨夜倾注的碎糕已不见痕迹,只余松软黑泥,静静承接晨光。
而周慧敏竟已在花盆边坐了许久,指尖轻轻划过泥土表面,如同描摹某种看不见的地图。
到了黄昏,林野再次经过阳台时脚步一顿。
她看见母亲蹲在花盆前,手里握着一支断头蜡笔,正一笔一笔,在泥面上画下一排小小的脚印。
歪斜、稚拙,却连贯清晰——从厨房门槛的方向起始,一路蜿蜒向前,最终停在那抔新土之前。
风拂过树梢,卷起几片残叶。
林野站在门边,没有拍照,没有记录,甚至没有走近。
她只是静静看着,任心口的荆棘纹身微微发烫——不再是撕裂般的痛楚,而是像有根深埋已久的藤蔓,正悄然松动,试探着朝光生长。
而在卧室抽屉深处,江予安悄悄收起了那盒水溶性彩笔,换上一管从未开封的油性笔。
黑色笔身沉静,标签崭新,仿佛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