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谁敢烧老子的书(2/2)
右边是那张湿布拓印的原稿:“宗帅赖某纵犬伤人,阻我开渠,毁苗三垄。”
那明显的涂改痕迹,就像是郑谦脸上那道抹不去的巴掌印。
“你这狗官!”一个土民指着那道被刮得起毛的纸面,眼睛通红,“当年你判我家田契归赖家的时候,也是这么刮了重写的!化成灰我也认得这种下作手段!”
郑谦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面如土色。
他看着周围那一双双像是要吃人的眼睛,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本账上玩花活,是要掉脑袋的。
人群的情绪像是一锅煮沸的油,只要再加一滴水就能炸开。
阿依恰在此时走了出来。
她手里捧着那本厚厚的《病患日录》,声音清脆:“林大人说了,这日录不光记事,还要记恩。凡是喝了郑公药方好了的,都在这后面按个手印。咱们要让老天爷看看,这阴平的人命,是不是草芥。”
不到半个时辰,那本泛黄的册子上就密密麻麻按了八十七个红指印。
其中有三十二个,竟然是赖宗帅自家的佃户。
当天夜里,赖宗帅急了。
他派了二十几个亡命徒,趁着月黑风高摸进医帐,想要把那几本记着“黑账”的日录抢走烧了。
可他们刚摸进帐篷,迎面砸来的不是刀枪,而是带着泥土腥味的锄头、木棍,甚至还有尿壶。
守夜的不是正规军,正是那帮平日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贬官。
郑谦头上缠着绷带,手里挥舞着半截断了的扁担,状若疯虎:“谁敢烧老子的书!那上面记着我救了八十七条命!谁烧跟谁拼命!”
“烧了日录,以后谁替我儿记下这活命的恩?”更多的土民拿着农具从四面八方涌来,火把将夜空照得通红。
那二十几个亡命徒还没来得及拔刀,就被淹没在了愤怒的人海里。
天亮时分,林默再次站在了辕门之上。
这一回,底下鸦雀无声,只有几千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从今天起,凡是在《耕事日录》上留了名字的,不管是写字的还是按手印的。”林默顿了顿,抛出了那个足以震碎这个时代阶层壁垒的惊雷,“其家中子女,皆可免费入讲学堂识字。三年后考评优异者,入民录司为吏。”
人群炸了。
对于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来说,识字当官,那是几辈子都不敢做的梦。
而现在,这个梦就在那本沾满泥土的日录里。
散场时,一个胳膊上带着箭伤的家丁,犹豫了许久,终于一瘸一拐地走到林默面前。
他从怀里掏出半截带血的断箭,那是昨晚混战中不知谁射在他身上的。
“大人……小人认字。”家丁低下头,不敢看林默的眼睛,“小人想在三月廿二那页补上一笔……那是小人奉命毁的水渠。小人不想以后儿子读书看到这页时,被人戳脊梁骨。”
林默接过那截断箭,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将其插在了日录那厚实的封皮上,就像是给这本书佩了一把勋章。
远处的山岗上,苏锦看着这一幕,原本抱着胳膊的手缓缓放下。
她看着那个在朝阳下显得格外挺拔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眼眶却有些发烫。
“这哪里是建什么史书。”苏锦喃喃自语,“这分明是给这天下的软骨头,一根根地把脊梁接上。”
林默处理完最后一位自首者的记录,转身看向成都的方向。
阴平这边的火算是点起来了,那几箱子从周家和其他豪强手里抠出来的烂账、假契,就像是一堆乱麻,光靠民录司这帮新手根本理不清。
“是时候给那位‘算盘精’写封信了。”林默揉了揉眉心,“这世上能把死账算活的,除了她,我想不出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