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神坛已倒,但人心尚空(2/2)
告示旁,还挂着一小块色彩鲜艳的蜀锦边角料。
按照诸...葛琳琅的吩咐,任何人只要能提供一桩自己亲历或亲见的冤情旧案,便可凭此信物,在成都的讲学堂换取三日听课资格,或是十斤糙米。
这看似荒诞的交易,却精准地击中了百姓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知识太遥远,但冤屈和饥饿,却近在眼前。
短短三日,竟有八十七桩沉年旧案,通过各种渠道汇集到诸葛琳琅手中。
侵占屯田、冒名徭役、虚报赋税……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诸葛琳琅并未将这些直接呈报官府,而是命人将其改编成最通俗易懂的“说书稿”,交给了成都各大茶肆的说书先生。
某个午后,巴郡的一家茶馆里,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县令嫁女奇闻》。
当听到“……那县令公子娶亲用的八十八匹上等绸缎,是从哪来的?嘿,是从咱们缴的棺材税里一分一厘抠出来的”时,满堂哗然。
一个正在喝茶的老农更是“噗”地一声把茶喷了出来,随即拍着大腿放声大笑,笑声中却带着泪。
“我说那狗官的儿子怎么那么阔气!原来花的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买命钱!”
笑声震动了屋梁,也像一颗石子,在平静的湖面下,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暗涌。
更多的人,开始朝着南安道的方向探寻而去。
破庙外,苏锦一身劲装,按剑而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她不习惯这种“文绉绉”的阵仗,但林默的命令她必须执行。
忽然,她眼角余光瞥见庙后的草丛里,有两个小小的身影在晃动。
她一个箭步上前,便将两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拎了出来。
两个孩子吓得瑟瑟发抖,其中一个大点的男孩却梗着脖子,倔强地瞪着她。
“你们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苏锦皱眉问道。
“我们……我们想听。”小女孩怯生生地说,“我阿爹说,村里的井水变甜,是祭王显灵。他……他不过是舀了一瓢水尝了尝,说有点咸,就被里正说是冲撞了神灵,打断了腿,把我们全家都赶了出来……”
苏锦的心猛地一抽,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
她想起了自己代父从军的初衷,不就是为了让这样的惨剧不再发生吗?
她没有斥责,反而拉着两个孩子走到庙门口,指着里面那个正蹲在地上画图的背影。
“看见没?那位‘参军大人’。”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复杂情绪,“当年,他也被我当着几百人的面骂得差点哭出来。他会说错话,打过败仗,还欠着我三十文茶钱没还。但他敢一个人跑到这种鬼地方,把那些烂账一本一本地翻出来,一个一个地还。”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看着。
当晚,在苏锦巡夜时,发现庙内一处不起眼的墙角,被人用石子歪歪扭扭地刻下了五个字:“我……想上学。”
庙内,阿依的“课”也开始了。
她注意到,即便林默揭露了贪腐的真相,仍有几个年老的流民习惯性地朝着庙里那尊早已残破不堪的土地神像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阿依没有上前制止。
她在讲学间隙,默默地架起一口小锅,从药囊里取出一些不起眼的野苋菜,投入沸水之中。
“肚子疼,拉稀水,不是鬼上身,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一边搅动着锅里的汤药,一边对围拢过来的几个妇人说,“用这个,煮开了喝,能活命。”
她邀请一个看起来最年长的老妇人亲手往灶里添了一把柴。
“你们信的,不是我。”阿依看着升腾的火焰,冷静地说道,“是锅热了,汤会滚;柴烧完了,火会灭。”
当第一碗墨绿色的药汤被一个腹泻不止的孩子喝下,不过半个时辰,那撕心裂肺的哭闹声便渐渐平息。
那位老妇人端着碗,双手颤抖地走到阿依面前,敬畏地问:“姑娘……你这也是神仙教的法子吗?”
阿依摇了摇头,指着那口锅:“不是谁托梦。是柴火烧着,水开了,叶子煮透了——就这么简单。”
林默立于庙门外的阴影里,望着炉火映照下,那一双双从麻木、警惕,到惊奇、专注的脸庞,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人间值得。
这四个字,不应仅仅是他一人的顿悟,更应成为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共识。
正在此时,远处沉寂的山道上,忽然尘烟微扬。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那声音不似商队平稳的蹄音,更不似军队整齐的节奏,反而带着一种追逐与奔逃的慌乱。
苏锦瞬间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眼中寒光一闪,厉声喝道:“什么人?!”
庙内的流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哗惊得四散躲避,刚刚升起的一点安宁气氛,瞬间被紧张与恐惧所取代。
马蹄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野的呼喝与叱骂,一场新的冲突,显然正在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急速逼近这座刚刚点燃希望之火的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