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魔头年少时(2/2)
“仙师!仙师开恩!!”她噗通一声跪倒在泥地里,不顾地上尖锐的石子,朝着白衣仙师的方向拼命磕头,额头瞬间一片青紫,“石头不是魔物!他是俺的儿子!是俺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娃啊!他从小就听话,连只鸡都不敢杀……他怎么可能是魔物!仙师您一定是弄错了!求求您,饶了他吧!要杀就杀我!用我的命换他的命!”
她的哭声凄厉,在阴风里打着颤,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泪挤出来的。
白衣仙师眉头微蹙,指尖的白光略略一滞,但眼中的寒意未减分毫:“妇人之仁!此子魔性深种,此刻不除,日后必成滔天大祸,届时生灵涂炭,岂是你一命能抵?”
“他不会!俺的娃俺知道!他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阿娘猛地抬起头,血和泪混在一起,从她青紫的额头上淌下来,她转过身,一把将蜷缩的石头死死搂在怀里,用自己单薄的背脊对着那致命的仙光,像是要用自己枯瘦的身躯筑起一道墙,“你们要杀他,就先从俺尸体上踏过去!”
她的怀抱很瘦,硌得人生疼,却在剧烈的颤抖中散发出一种绝望的温暖。石头被她死死按在胸口,能听到她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快得要炸开。那股冰冷暴戾的气息还在体内冲撞,但这一刻,他奇异地安静了下来,只有眼泪无声地往外涌,浸湿了阿娘破旧的衣襟。
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静了一瞬,但随即,更大的声浪爆发出来。
“石头他娘!你疯了!快让开!”
“那是魔物!不是你儿子了!”
“你想让全村给你陪葬吗?!”
老村长痛心疾首,捶打着地面:“糊涂啊!为了一个魔胎,你要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辱骂、哀求、斥责,像冰冷的雨水一样砸在妇人颤抖的脊背上。她没有回头,只是把怀里的儿子搂得更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肉里。
白衣仙师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指尖的白光明灭不定。良久,他似乎是厌烦了这凡俗的纠缠,亦或是觉得在此地动手诛杀一个拼死护犊的妇人,有失身份。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般敲在每个人心头。
“冥顽不灵。”他袖袍一拂,那凝聚的白光倏然散去,连带着周身的光晕也黯淡了几分,“也罢,魔骨已成,因果自种。尔等好自为之。”
说罢,竟不再多看众人一眼,调转马头。青衣侍从紧随其后。两匹马踏着诡异的节奏,铃声再次响起,很快便消失在村外的土路尽头,只留下漫天尘土和一片死寂的村庄。
乌云散了些,惨淡的天光重新落下来,照着一地狼藉和呆若木鸡的村民们。
仙师走了。
预期的诛杀没有降临。
但一种更深的、粘稠的恐惧开始蔓延。仙师的话言犹在耳——“魔骨已成”,“好自为之”。这意味着,那个孽障,还活着。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那对相拥的母子身上。只是这一次,目光里不再有愤怒的声讨,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排斥,以及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决绝。
阿娘感觉到怀里的石头不再剧烈颤抖,才缓缓松开一些,她抬起血迹斑斑的脸,看向周围的乡邻。那些曾经一起劳作、一起说笑、甚至互相接济过米粮的面孔,此刻都写满了疏离和畏惧。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上前。
她吃力地扶着石头站起来,少年的身子还在发软,大半重量靠在她身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搀扶着他,一步一步,朝着村尾那间最破旧的茅屋挪去。
每一步,都踏在村民们沉默的注视里,踏在无声的审判中。
从那天起,林石头和他阿娘,便在村子里彻底成了透明的、不存在的“东西”。
没有人再与他们来往。原本偶尔还有孩童在茅屋附近玩耍,如今那片区域成了禁地。河边的浣衣石,只要阿娘在,就绝不会有第二个妇人出现。田里的活计,原本几家合伙的,自然也再没了他们的份。
阿娘变得更加沉默,她只是拼命地做活,耕种着离家最远、最贫瘠的那一小块坡地,编织更多的草鞋和筐篓,走更远的路去隔壁村集市,换回一点点少得可怜的米粮。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背脊佝偻得厉害,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了。
而石头,额心那道黑气在仙师离开后便隐没了,但身体里的异样却并未完全消失。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他会感到一股莫名的躁动在血液里流淌,力气似乎比以前大了不少,眼神也变得更锐利,能在黑暗中视物。但他不敢表露分毫,只能将这些变化死死压在心底。他变得和阿娘一样沉默,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里,过早地沉淀下阴郁和警惕。
他不再出门,除了帮阿娘做些力所能及的杂事,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昏暗的茅屋里。外面的世界,孩童的嬉闹声,村民的交谈声,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厚的墙壁。
有时,他会透过门板的缝隙,看到有孩子朝他们家扔石子,嘴里喊着“小魔头”,然后被匆匆赶来的大人惊恐地拉走,一边走一边低声责骂,仿佛靠近这里都会沾染不幸。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只有看到阿娘在灶台边默默擦泪的背影时,心里才会泛起一阵尖锐的、真实的刺痛。
日子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排斥中,滑过了两年。
阿娘病倒了。
是积劳成疾,也是心病。她的身体像一盏耗尽了油的灯,迅速地黯淡下去。咳嗽日渐剧烈,开始时还能压抑,后来便整夜整夜地咳,撕心裂肺,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脸上泛着一种不祥的潮红,眼神也渐渐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