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星星,星星(1/2)
江屿转动方向盘,银灰色的轿车滑入深夜空旷的高架路。降下一线车窗,夜风灌入吹散了香水与酒气,还有他脸上残留的最后一丝笑意。仪表盘幽蓝的光映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
“江屿”其实还算是一个有天赋的人,不然也得不到奖杯。但对他来,那更像墓碑,它将纪念一段由自己亲手终结的演艺生涯。他喜欢旅行边境,极限挑战,享受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还活着,我真幸运。
除此之外,只有面对任映真时能给他这种感觉。
镁光灯、尖叫、剧本、票房、番位。
“江屿”也不在意,之所以留在这里,全为了任映真;他会选择来到这里,也是为了任映真。
手机屏幕在置物架上亮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长语音。他没点开,但猜得到内容。催婚。老生常谈。在这个维度,在这个被设定好社会规则与时间线的世界里,三十岁左右、事业有成的男性,下一步理应是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完成生物与社会意义上的双重传承。
……要不对这个世界的家人出柜吧?反正“江屿”本来也会这么做的。
他为什么要思考原主的想法?是A-07把他传染了吗?
在他原本的世界里性向从不是问题,情感联结的形式远比这里多元。但在这、二十一世纪地球文明时代,公开性向和社会性自杀无异。而且,江屿也没有资格宣称自己是任映真的男朋友。
因为对方身边还有一个陆枕澜。
车速平稳,窗外的流光拖成长线。
一百比七,他想,一百比七。深井给出的报告文档里,他在这里滞留一百年,现实生活只会过去七年。
他的七年会成为《拓荒法案》修改所参考的基础数据样本之一。一旦抉择,不可回头。
江屿听过这种法,人类的身体细胞每三个月就会经历一次新陈代谢,七年后整个身体的细胞就全部被替换掉了。七年能让你成为一个崭新的自己。
他在躺进来之前跟陆枕澜见了最后一面——这个陆枕澜是和他从一起长大的那个。他问江屿:值得吗?
这“百年”要耗费在一段如此令人疲惫的关系里。任映真、江屿,陆枕澜,开放式三角关系。一个需要爱去填他的无底洞的任映真,一个又是他前男友又是他哥哥的“陆枕澜”。他在这个世界里将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他选择了任映真,就将错过真正的陆枕澜的七年。
陆枕澜把一切信息整理好对他娓娓道来:“陆枕澜”有过任映真毫无保留的年少爱恋,共度太多岁月,斩不断理还乱的双重身份。但“江屿”能得到的只有一段始于成年后,千疮百孔的“需要”。
“我可能会在这七年里结识新的人,可以取代你的人,可以取代‘任映真’的人,受伤,甚至死亡,习惯没有‘江屿’的生活。”陆枕澜曲起手指敲着沉浸舱的外壳。
笃、笃笃。
——出来吧,江屿。
这是童年时代约定一起偷偷溜出去玩的暗号。一长两短。出来吧,江屿,时机正好。
笃、笃笃。
陆枕澜又敲了一次。
“所以、江屿,这值得吗?你要用现实的七年去换一个‘任映真’?”
“我要去过才知道。”江屿。
他正在“过”,他在过江屿的人生。“江屿”求而不得的煎熬,与人分享的并不完整的温暖。七年与百年。他现在要开始琢磨怎么跟“江屿”的母亲出柜,哈、怎么?我喜欢男人,他同时还在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纠缠不清?
“江屿”爸妈大概会以为他看新本子看疯了。
……
他随手把奖杯放到玄关柜上,磕碰声很清脆。起居室有一扇巨大的地窗,窗外是流光溢彩的不夜城,霓虹勾勒出天际线,车河如熔化的金属缓缓流淌。这扇窗是任映真的取向。
该死。
他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任映真。在沉浸舱里的最后一刻,意识尽头他见到的就是那双漂亮的、虹膜是深黑色的眼睛。到底为什么?他能从任映真身上得到什么东西?一点余光?是肌肤相亲时那点短暂的温度?不那么孤独的幻觉?
江屿揉着眉心打算去洗个澡,把所有喧嚣和疑虑一起冲进下水道好了。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贴上他的后背,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指尖在他腰腹前轻轻交扣,这个拥抱不容拒绝。
他这个住处除了他自己以外就只有经纪人和任映真有开门的权限。
“……”江屿没立刻回头,站在原地叫他靠了一会儿才开口:“怎么在这?上部戏拍完了?”
“嗯。”身后传来一个单音节。任映真好像藏着什么情绪,但是他对江屿向来如此。环在腰上的手臂似乎收紧了一些才松开。
任映真:“唉、累了,抱我去卧室。”
他的心脏就被这句话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转过身去。因为房间里没有开灯,他只能看得见身后半步远是那个熟悉的轮廓。
他想问的问题其实挺多,难道任映真也会有入戏太深出不来的时候吗?还是遇到了什么别的事情?
——陆枕澜知道你来我这了吗?
本能雷达叫他最好别问,这行字就扎在他舌尖。江屿知道陆枕澜最近没有行程,大概率也在本市。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任映真的上部戏要求很严苛,角色看起来必须足够清减,所以现在抱在怀里也几乎没什么分量。他把任映真掂起来调整姿势的时候对方把脸埋在他肩窝处,温热的呼吸带来细微的痒意。
卧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严,比客厅稍亮一些,能勉强看清大床的轮廓。任映真似乎很累,任由他摆布,身体陷进被褥里的时候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解脱般的叹息。
江屿手撑在他身侧,没有立刻起来,很自然地倾身想在对方脸颊处下个吻。
任映真“嘶”了一声。
触感不对。
江屿立刻直起身,伸手去摸床头灯的开关:“怎么了?你脸上……”
“别开灯。”任映真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
他伸手去抚刚才嘴唇碰到的位置,大概是左边颧骨下方。指腹传来的触感很清晰,皮肤微微发热,有些肿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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