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意识之辩(2/2)
士大夫但知诵经读史,不屑言利,更鄙夷商贾末业;朝廷但求守成安民,不思拓远。于是,天下之大,竟不知有殷洲;四海之广,竟容西夷横行!”
熊廷弼一时语塞,陛下所言虽与他固有认知相悖,可西夷实打实的成功,却让他无从辩驳。
李李邦华思索着,语气带着几分迟疑:“陛下,臣以为,此乃文明之异。我大明立国根本在农,讲究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安土重迁,循环往复,所求在‘稳’。
西夷濒海小国,地狭人稠,赖以生存者,贸易与航海也,故其天性逐利而动,冒险远出,所求在‘变’。我朝物产已丰,何必效彼险中求财?
“物产已丰?”朱由校反问,指向那份南洋之战的缴获清单,“李爱卿,我大明太仓岁入,比之西班牙从殷洲一年所获如何?我北边九镇年饷,比之西夷一艘满载金银之帆船价值如何?
‘稳’固然好,然当西夷掠得巨万资财,以此铸炮造船,武装其军,今日可掠殷洲土民,明日便可掠南洋藩属,他日兵锋若再强几分,是否便要掠我大明沿海?
届时,敢问李大人,我大明,是以仁义道德退敌,还是以坚船利炮御侮?《司马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若一味守义避战,视海外之利如敝履,视西夷之强如无物,迟早要引火烧身!”
他环视众臣,语气愈发犀利:“朕看,这根本之弊,或许不在财力多寡,不在勇气有无,甚至不在舟船技艺。而在于‘观念’二字!”
“我朝士人,自幼习读经史,沉浸于仁义礼智、修齐治平之内向伦理,于天文、地理、格物、经济等外向实学,往往视为末流。朝廷决策,多虑中原安否、边墙固否,视万里海疆为天然屏障,而不思开拓。”
儒家有言:‘王者不治夷狄’,‘来则御之,去则勿追’。此种观念,于大陆守成或可,于大航海之世,则成桎梏!别忘了,我华夏先祖,亦是从逐鹿中原、开疆拓土而来。儒家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天下’,难道就仅限于我大明现有疆域?
殊不知,当吾等仍以天朝上国自居,以为四海之外无非蛮荒时,西夷早已驾船持炮,按其弱肉强食、利益至上的法则,重新划分这个天下的疆域与财富了!彼之天下,已非我典籍中所载之‘天下’矣!
朱由校的一番话,如惊雷般在众臣心中炸开。
王象乾、袁可立这样阅历丰富的老臣,感受到的是一种时代洪流扑面而来的窒息与紧迫。
他们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脸上满是困惑与思索。在他们固有的认知里,“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战争与扩张必然伴随巨大损耗,与民休息才是治国正道。
明代时候的儒家文化,因为统治者的需要,强调“向内求索”,注重内政的稳固与民生的安定,对海外的探索与掠夺这种不确定的事情,向来有种下意识的排斥。
可朱由校抛出的现实,却彻底打破了他们的认知:西夷通过战争与开拓,不仅没有损耗国力,反而掠夺了巨额财富,反过来支撑其进一步的扩张。
直到此刻,他们终于隐约意识到,大明现在所面对的,或许不仅仅是几个西夷强盗,而是另一套全然不同的、充满侵略性和扩张性的文明生存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