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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第01章归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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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年轻的一张脸,眉目间依稀能看出几分李氏皇族特有的雍容,眼神明亮,带着少年天子初掌权柄的锐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毛草灵步入阁中,依礼微微躬身:“臣妇,参见圣人。”

她没有行跪拜大礼。以她“国后夫人”及乞儿国实际掌权者的双重身份,这般礼节,已算郑重。

李琰上前两步,虚扶了一下,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声音清朗:“姑祖母一路辛苦,快快免礼。自家人,不必如此拘束。”他打量着眼前这位只存在于奏章和传闻中的“姑祖母”,目光在她沉静的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赐座,看茶。”李琰吩咐道,自己先在主位坐下。

毛草灵谢过,在侧面的锦墩上坐下。宫女奉上香茗,她依旧只是沾了沾唇。

“姑祖母远道而来,路上可还顺利?乞儿国……赫连皇帝与太子殿下可还安好?”李琰寒暄着,语气亲切。

“托圣人洪福,一路平安。外子与犬子亦皆安好,托臣妇向圣人问安,并献上国书与薄礼,愿两国邦交永固,黎民安康。”毛草灵回答得滴水不漏,用的是最标准的外交辞令。

李琰笑了笑,目光掠过她波澜不惊的眼睛,忽然话锋一转:“听闻姑祖母在乞儿国,政绩斐然,万民称颂‘凤主’。朕虽在长安,亦常有耳闻,心甚向往。不知姑祖母治国,有何心得,可愿与朕分享一二?”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逾越君臣、长幼之礼的边界。带着试探,也带着年轻人对传奇人物的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异国女主当政的微妙情绪。

毛草灵抬眼,迎上年轻皇帝的目光,脸上依旧平静:“圣人谬赞。臣妇不过谨守本分,辅佐外子,处理些内廷琐事罢了。治国安邦,乃天子与文武百官之责,臣妇一介妇人,岂敢妄言心得。倒是圣人少年英主,锐意进取,方是社稷之福。”

回答得谦逊而避实就虚,将问题轻轻挡了回去。

李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意更深了些,似乎并不意外。“姑祖母过谦了。”他没有继续追问,转而谈起了一些风土人情,询问乞儿国的物产、气候,以及边境互市的近况。

毛草灵一一作答,言简意赅,信息准确,却绝不透露半分乞儿国内部的核心决策或敏感动向。她语气平和,态度恭敬,却又始终保持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李琰渐渐发现,与这位“姑祖母”交谈,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容易。她不像朝中那些老臣,或慷慨激昂,或老谋深算,或唯唯诺诺。她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用一种近乎淡漠的清醒,回应着你的每一句话,让你所有的试探,都像打在棉花上,悄无声息地被吸收、化解。

她身上,没有长期浸淫中原宫廷的繁文缛节气息,也没有异域番邦的粗野疏狂。那是一种极为独特的、混合了智慧、阅历、权力沉淀以及某种……超然物外的气质。

交谈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李琰便适时地结束了这次会面。他显得很满意,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姑祖母旅途劳顿,今日便早些歇息。朕已命人在兴庆宫收拾了住处,一应用度皆比照宫中最高份例。姑祖母且在长安多住些时日,领略一下故都风华,也让朕稍尽孝心。”

“谢圣人隆恩。”毛草灵起身行礼。

退出紫宸殿,风雪似乎小了些。依旧是那辆青篷马车,在禁卫护送下,穿过一道道宫门,驶向位于皇城东南的兴庆宫。

兴庆宫曾是玄宗皇帝为太上皇时的居所,园林精致,殿阁玲珑。安排给毛草灵的“庆云殿”,更是其中翘楚,陈设华美,服侍的宫人无数。

毛草灵挥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下两个看起来还算沉稳的宫女在门外听候。她褪下厚重的大氅,走到窗前。

窗外是一个小巧的庭院,栽着几株梅树,此刻枝头积了雪,偶有几点红梅在雪中探出头来,在这全然陌生的宫廷一隅,竟让她恍惚间想起了乞儿国皇宫里那片广阔的梅林,想起了昨日(不,是三十年前?)与赫连决相拥而立的情景。

这里也有梅,却开得这般拘谨,这般孤寂。

她推开窗,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沫涌入,让她精神一振。远处,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勾勒出这座巨型都城的轮廓。更夫悠长的梆子声隐隐传来,带着千年古都特有的、缓慢而沉重的节奏。

这里,是大唐。是“故国”。

可为什么,站在这片土地上,呼吸着这里的空气,看着这里的灯火,她心中涌起的,不是归家的温暖与激动,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疏离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虚无感?

仿佛一个远行的游子,历经沧桑后回到故乡,却发现故乡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而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离家的少年。熟悉的街巷变得陌生,曾经牵挂的人和事,都已湮没在时光的尘埃里。只剩自己,站在熟悉又陌生的路口,不知该去往何方,又为何而来。

她是为了“邦交”而来,为了“看看”而来。

可此刻,站在这座象征最高礼遇的宫殿里,她忽然觉得,那些理由,都变得有些空洞。

这里的一切——辉煌的殿宇,繁复的礼仪,年轻皇帝审视的目光,宫人们小心翼翼的恭敬——都在提醒她一个事实:她是一个“外人”。一个顶着尊贵封号、被隆重接待,却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外人”。

她的根,她的牵挂,她的爱恨情仇,她的毕生心血,都在那片遥远的、被中原视为“番邦”的土地上。在那里,她是赫连决的妻子,是赫连承的母亲,是万民口中的“凤主”,是那片山河的一部分。

而在这里,她只是“国后夫人毛氏”,一个存在于官方文书和皇帝口中、用以彰显天朝气度和两国友好的符号。

寒风凛冽,吹得她脸颊生疼。她却没有关窗。

望着那一片属于长安的、浩瀚而冰冷的灯火,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从未如此刻般坚定地浮现出来:

这趟归途,或许只是为了确认,那条当初毅然选择离开的路,从未走错。

这里,早已不是她的归处。

她的归处,在西北,在那片有梅林、有菜园、有她爱着也爱着她的人、有她为之奋斗半生的土地和百姓的地方。

她轻轻关上了窗,将长安的夜色与寒风隔绝在外。

转身,对门外吩咐:“更衣,就寝。”

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漫长的旅途和觐见带来的疲惫终于涌上,但她知道,自己需要的不是这座华丽宫殿的安眠,而是尽快结束这趟早已完成“使命”的行程,回到她真正的、温暖的归处去。

夜,还很长。

长安的雪,还在静静地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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