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长夜如何安(2/2)
她拉开门踏出时,倒把正抬手欲叩门的矛胥惊得后退半步。
“我的小祖宗!”矛胥压低声音,惊疑不定地打量她,“你几时回来的?”
“方才。”阿绾就着檐下陶盆里残留的冷水抹了把脸,凉意让她精神一振,“这般时辰陛下临朝?诸位大臣莫非都已奉诏入宫?”
“听闻是咸阳城内所有秩比六百石以上的臣工,皆须即刻入宫。”矛胥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眼里却闪着不安的光,“怕是有天大的事。那些大人匆忙赶来,冠服仪容定然不整,正是我等派上用场之时。”
此时,尚发司的匠人们与邻近的寺人已陆续聚拢过来,在昏暗廊下黑压压站了一片。
人人脸上残存着惺忪睡意,更深的却是被这破例夜召所激起的恐慌与茫然。
这般夤夜急召全体朝臣,在众人记忆里实属罕见,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重预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不远处,咸阳宫前殿方向的夜空,已被越来越多的火把与宫灯映出了一片不安的晕红。
众人动作极快,疾步赶至前殿旁的偏殿候命。
此时已有臣工陆续仓皇赶来,大多冠斜带松、发髻蓬乱,甚至有跑丢了一只履的,在肃穆宫禁中显出几分狼狈。
尚发司三十名匠人早已按序跪坐成两列,每人面前置一漆盒,内置梳篦、发绳、玉簪等物。
阿绾终于得以融入其间——这些日子明里暗里的排挤疏远,在此刻紧迫的公务前暂且退让。
她敛衣端坐,打开属于自己的那只漆盒。
一位络腮胡浓密的武将大步流星跨入,径直在她面前盘腿坐下,声如洪钟:“快些!”发髻已半散,几缕粗硬黑发支棱着。
阿绾应了声“喏”,双手已动。
左手三指探入他发根处轻轻一拢,便将散乱发丝尽数归拢,右手执犀角梳从额际向脑后稳稳梳下,力道匀称,遇到打结处指尖微捻便松开。
她的手法与在军营时别无二致:先以左手中指为轴,将脑后长发顺时针紧拧两匝,随即右手拈起漆盒中备好的深青发带,自下而上绕髻三圈,在顶部利落打一平结,余下垂带恰恰及肩。
最后取武将随身的那枚素铜长簪,斜斜插入髻心固定——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不过片刻工夫。
那武将摸了摸骤然紧实挺拔的发髻,有些讶异地扭头深深看了阿绾一眼,这才整了整衣襟,转身阔步踏入大殿。
矛胥在一旁看得真切。
他熟知每位匠人手艺,却是头一回见阿绾施展。
这般熟稔利落,技艺竟然是最好的。他有些心惊,面上却不显,只立刻又引了一位甲胄未卸的校尉过来。
阿绾垂眸,手下未停。
梳、拢、拧、绕、结、簪,每个动作都简洁精准,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她编出的发髻并非花样繁复,却格外挺括精神,贴合武将气质。
不过一盏茶工夫,她面前已空,而左右匠人尚在忙碌。
偏殿外又有不少武将闻讯赶来——原是陛下在等丞相李斯,时辰尚有宽余。
来人身形魁梧,眉宇间自带杀伐之气,竟是通武侯李信大将军。
矛胥呼吸一窒,这等人物平日自有亲近侍从打理仪容,何曾需来偏殿?
他顿时手足无措。
阿绾刚为前一位将领绾好发,抬头便见李信大步走近。
她虽微怔,仍迅速伏身行礼。
李信目光落在她身上,竟停下脚步,威严的脸上掠过一丝罕见的笑意:“是你这小女子?怎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