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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之海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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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是打算陆路前行的,可是在到达小仓前,我还有件事想要劝劝师傅,有些贴心的话想要对师傅讲。”

权之助倾诉衷肠道。

“还有,这次出发,恐怕对于师傅来讲关乎一生的沉浮荣辱。师傅平日里总是一心专注于修行,虽然我对师傅能赢得这场比武很有信心,可是毕竟现在我们还不知道结果,无法断言修行者必胜,骄者必败。有些东西是人无法左右的,胜败乃兵家常事!”

“不用太担心,从武藏先生沉着冷静的状态来看,他应该比较有自信能赢得这一战。”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听说佐佐木小次郎也并不简单,是少有的天才。特别是自从他出仕细川家以来,每日朝暮更加勤勉于锻炼,更加强于自戒。”

“这是一场傲慢的天才与资质平庸、孜孜不倦的人之间的比武。”

“我不觉得武藏先生资质平庸。”

“不,他绝非天赋异禀。他从未以自己的才能而自视甚高,因为知道自己资质平庸,他不断苦练,向上攀登。这其中的辛苦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终有一天,这份苦练有了成效,他终于铿然发光,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感叹他的天赋异禀。这样的感叹其实是懒惰的人的一种自我安慰罢了!”

“这样说来也是,真是多谢提点。”

权之助觉得自己从这番话中也受益匪浅。他望着光悦那恬静、宽阔的侧脸想道——这个人也是。

看起来光悦是位悠闲的闲云野鹤式的人物,眸中无任何狡黠与锋芒,可一旦他投入被他视作生命的艺术世界,他眸中闪烁的光芒是完全不同的。那种差异就如同风平浪静的湖面与孕育山雨的湖面一般。

“光悦先生,还不回去吗?”

有一位年轻的身着法衣的男子向茶屋内张望道。

“哦,是又八啊!”

光悦站起身来。

“那我先走一步了,还有同行的人在等着我。”

见光悦要离开,权之助也站起身来。

“您要去大阪吗?”

“是的。若是来得及的话,打算今晚乘夜船从淀川回去。”

“那到大阪这段路我们同行吧!”

权之助决定通过陆路赶去丰前的小仓。

带着年轻妻子的灰屋老板之子,细川藩的留守居,还有其他若干人等,大家开始三三两两地沿来时的路返回了。

又八的现在和他之前遭遇的种种成了路上三人谈论的话题。

“若是武藏兄能发挥好,能赢就好了,那佐佐木小次郎也非等闲之辈,也是很厉害的……”

又八时不时地露出担忧之色。他知道佐佐木小次郎的可怕。

黄昏——

三个人已经走在大阪混杂的人群中了,不知何时,又八消失不见了。

“去哪儿了?”

光悦和权之助沿原路往返于人群中,寻找又八的身影。

他们找到又八时,他正呆呆地站在一座桥旁。

“在看什么?……”

两个人远远地疑惑地望着又八。又八的目光似乎全部倾注在了河滩上忙着洗锅碗瓢盆、蔬菜、糙米的一群长屋妇女那里。

“看他那样子好奇怪!”

因为发现又八的神情非同一般,两个人故意不去打扰他,在远处等待。

“啊……是朱实。是朱实没错!”

又八独自低语。

他在河滩上的一群洗涮的妇女之中发现了朱实。

感觉这份偶遇更像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

在江户的芝区的长屋中,曾唤她为老婆。不想经历了这么多,在自己身披法衣后,仍能遇见她,与她的因缘竟是如此之深。又八为自己当初那段浪**往事感到羞耻。

朱实的样子已经不同于以往了。

不管她再怎么变,自己仍能在偶然路过的桥头一眼认出她,恐怕这是旁人做不到的。这是在同一片土地上呼吸的生命之间的感应与交汇。

放下这些暂且不说。

变化非常大的朱实,已经几乎不再有以前的风情与姿态了。她用脏脏的背带背着一个两岁多的婴孩儿。

是朱实的孩子!

又八心中一震。

朱实的面庞清瘦得让人不敢相信。布了一层尘埃的头发被简单束起,穿着不甚体面的木棉筒袖和服,衣角高高系起,手腕上挂着看起来很重的提篮,正在健谈的长屋妇女们的嬉笑吵闹声中,弯腰叫卖。

她的提篮中还剩有海草、蛤、鲍等。背上的婴孩儿会时不时地哭泣,每当这时,她便放下提篮,先哄孩子,哄好孩子后,再继续向那群妇女兜卖。

啊……那个孩子?

又八的双手按向自己的面颊,在心里算着年月。若是两岁的话,那正是在江户的那段时间。

这么说的话——

在数寄屋桥旁的平地,自己与朱实被奉行所差人杖笞一百时,她的腹内就已经怀着这个孩子了。

……

傍晚微薄的夕阳经由河水将光线投射到又八的脸上,映着那闪闪的泪光。

他忘记了身后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不知情的朱实终于提着没能卖出去的篮中之物,步履沉重地沿河滩向前走去时,他什么都不顾地唤道:

“喂——”

同时挥着手跑了过去。

光悦和权之助也赶紧跑了过去。

“又八,怎么回事,怎么了?”

又八扭过头去,这才意识到同伴的担心。

“啊——抱歉。其实……”

又八很想解释,可是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下,三言两语怎能解释清楚?

特别是刚刚胸中涌起的抉择,他自己都很难说清楚。

事出突然,无法不唐突。又八将结在喉头的纷繁感情,化作最直截了当的话:“我有些事情,想还俗了。大师还没有真正为我剃度,所以可以不必禀报大师。”

“什么……还俗?”

又八以为这样说是当下最让人明了的表达,可在局外人耳中,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你的样子怪怪的。”

“详细的我现在说不清楚,也许你会笑我,我遇到以前跟我生活在一起的那个女人了。”

“哈,遇到以前的女人了?”

两个人呆在了那里,又八依旧一副极其认真的面孔。

“是的,她背了一个婴孩儿。算算时间,应该是我的孩子。”

“真的吗?”

“她刚刚真的是背了一个孩子,在河滩上叫卖东西。”

“不不,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真的是你的孩子吗?”

“对于这点,我没有怀疑。我已经成为父亲了,而自己竟然刚刚知道,真是惭愧。……看见她那带着孩子,卖小货物苦苦谋生的样子,我心中十分难过、愧疚。对她们我必须尽些自己的义务。”

光悦与权之助不安地互望一眼。

“看来,他不是开玩笑。”

又八脱下法衣,取下数珠,交到光悦手中。

“真是惭愧,拜托将这些交给妙心寺的愚堂大师,并麻烦您转告大师又八要暂且在大阪尽身为人父的责任。”

“你真的决定这样做了吗?”

“大师对我说过,我随时可以回町里。”

“嗯……”

“大师还说过,不在寺庙中依然可以修行,身处世间的修行才是最难的。比起那些厌恶世间的丑陋,入寺寻求一份洁净的人,身处谎言、肮脏、**、争夺等丑恶旋涡中,还能保持身心的洁净,出淤泥而不染者才是真正领悟到修行真髓的人。”

“嗯,的确。”

“我已经在大师身边一年有余了,可还仍未有什么法名,至今仍被唤作又八请拜托转告大师,若是日后我再遇到什么不解之事,还望大师不吝赐教。”

说罢,又八向河滩方向跑去,在夕雾中追赶着那若隐若现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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