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2/2)
“你会成功的。”良久,他斩钉截铁地说,“因为你想杀的人,跟我想杀的,是同一个人。”
赵欲为了然地对他笑了笑,双手撩起长袍,谦恭顺从地走进了将军的营房,即便是再挑剔的人也无法从赵判官的身上看出一丝忤逆之色。
可往往看起来最听话的,却偏偏是最危险的。
桐花又掉落了一朵,砸在老头子的肩头,他有时喜欢等待,有时却又毫无耐心。比如在这个全都是男人的军营里,在这个既有明月清风,又有花香浮动,却偏偏没有美酒点缀的夜晚,让他多待一刻都是受刑。
因此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姿态翩然地向民居的所在走去。
他一点儿也不替赵欲为担心,只要没有被剜掉口眼,那种几乎成了精似的人,谁也无法要了他的命。
虽然城外大兵压境,平民的居所仍歌舞升平。留下的要么是看淡生死的人,要么是把钱看得比命还重的人,所幸这两种人刚好能融洽共处。
宵禁在这里形同虚设,即便是漏夜也有小酒馆开门迎客,光顾的客人络绎不绝。
老头子跟身边醉生梦死的酒徒几乎二致,叫了两碟小菜,一壶暖酒,在初夏的暖风中慢慢喝起来。
他没有召唤任何一个属下,却摆了两副碗碟,仿佛在等什么人。
当更夫敲响了第九下梆子,一个身穿嫩柳色半臂,蓝色百褶长裙的少女走进了酒馆。她的长发梳成一根粗黑油亮的独辫,随意地放在脸侧,细腰如刚抽芽的嫩柳,在夜风里轻柔款摆。
少女做闺秀打扮,眼睛像是猫儿似地微微眯着,她并不及阿朱婀娜妩媚,也更没有鸳鸯和索玛那种惊世骇俗的美。
但是当她一出现,便如阳光般照亮了这个腌渍肮脏的小酒馆。她周身都散发着勃勃生机,能令人联想到春天零落如雨的飞花,夏日里沁人心脾的凉风,等一切淡泊而美好的存在。
老头子看到少女,手一歪,杯中的劣酒便洒出了几滴。一贯苍白憔悴的脸色,也染上了暧昧的暖红。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但是咳了一会儿,发现即便装病也不管用了。因为少女始终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接着似变戏法般,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白瓷酒壶。
“这些破酒有什么好喝的?长歌哥哥,喝我的这壶。”她大大方方地坐在老头子面前,把酒壶放在矮桌上。
她的动作令手臂露出衣袖,纤瘦的手腕上缠满精致的黑色皮袋,皮袋里插满了薄薄的刀片,在灯影下闪烁着纷乱的寒光。
“多谢。”老头子朝她拱手行礼。
“这真不像久别重逢的人该说的话呢。”琉璃轻轻叹息,单手托腮,看着酒馆中落魄的醉汉,“我们分开有上百年了吧?每次想到再见面的那天,我都会有不同的设想,或者是在雨中的亭台里,或者是在清幽的竹屋中,或者是在繁华热闹的集市里。我们先是问对方是否安好,然后抱头痛哭……”
“你一点没变,仍然那么爱幻想。”老头子打断了她,声音却是难得的低沉温柔。
“那久别重逢的人们应该怎样?”琉璃一边问,一边将空杯斟满。
“世上哪来那么多良辰美景,不过是走到哪里算哪里,就像这破败屋、阑珊月、奈何天……”
但之后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了,琉璃揽住他的脖颈,深深地吻住了他。少女的丁香小舌,连同芬芳醇香的酒,一同窜入他的唇舌之中。
味蕾也被这世间最美的酒融化,在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百年之前。
那时他还是个懵懂的少年,第一次跟在大人身后走进了烟花酒肆,袒胸露背的歌妓在薄雾似的轻纱中婉转轻歌,酥了恩客们的骨。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恍然又听到了那呻吟般的媚曲,女人唱的是: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十里春风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