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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之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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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松让武藏俯卧,尽力擦抚武藏的背脊。

堀内秀山深为武藏的言行所激怒,气愤地回到花畑馆,向光尚报告,并对儒学者谈及这件事情。

听他说的人大都同意秀山,其中有人气愤地说:“武藏才是破坏道义的元凶,这种人怎能担当指导青年之责?应该向藩主提出弹劾书!”

当然,此事并未传入武藏耳中,即使武藏知道了,想必也不会在意。

之后,过了四五天。一天,藤崎宫的神官加屋维久借口探病来访武藏。年纪约莫五十二岁。

虽是中级神官,却因神社社主年纪已大,所以宫中庆典都由他主持,是个颇受人尊敬、耿直清澄的人物。

武藏认得他,而且向来就有很好的印象。这时,信行的幺弟孙之丞正好在居室,听躺着的武藏说话。武藏交代传信的人说:“请他进来。”

孙之丞想出去,武藏阻止道:“你不必走!”

孙之丞,十四岁,虽然成长得慢一点,却有不下于信行的素质,近来,武藏非常关心他,希望他慢慢能与信行并列,成为本流派的双璧。

“病中,有劳你来探视。”武藏惶恐地致意,维久说:“呵,不,不,我才是来打扰。听说生病了,特来探望。”

他把带来的礼品交给送茶来的阿松。

“宫本先生!”

随便谈了一阵以后,维久肃容而爽直地说:“其实,世人对先生议论纷纭。有人说,先生对神道完全漠视。一般兵法武坛都在正面师范座的里面祭祀香取鹿岛明神。但听说先生的武坛并未设祭坛。在下有点放心不下,故于探候之余,想听听你的高见。”

武藏一面感谢他的隆情厚意,同时说道:“真谢谢你。武藏敬神绝不后人,只是不依赖神而已。”

维久感动地说:“诚然,你是说痛苦时才求神的意思吧?这种情形确实不太好。但是老百姓为求丰收而祭神,藩士为求战胜而祈愿,该怎么说呢?”

“维久先生,不信神佛的武藏并不否定这种长久以来的习惯。我认为神是我们日本人共同祖先之灵,视开拓日本、巩固日本的伟大祖先为神而加以祭祀,求其护佑,武藏绝不反对。”

武藏回答后,又加强语气说:“不过,维久先生,向神祈愿,只限于我们和全日本人民有关的共同意愿,若只为个人幸福,祈神保佑,武藏坚决反对。我年轻时,曾在京都跟吉冈一家人比武。当时,在决战前的清晨,走到一间神社前,不禁以额触地祈求武运万古长存,待突然清醒过来的时候,便停止了祈愿。”

“呵……”维久热忱地倾耳细听。

“弱冠之时,自然无法领会深奥的道理,只认为必须始终信靠自己,不过,现在我仍然不后悔。”

武藏说罢,维久喜形于色,两手俯伏道:“宫本先生!所说甚是,一切皆已敬悉,先生其实才真是敬神的高士。”

武藏笑道:“哈,哈,哈……”他突然改变语调,说:“维久先生,我也想请教,藤崎宫所祭何神?”

维久正襟危坐。

“本神社是八幡宫,故祭应神天皇。”

“应神天皇?”

“皇统第十五代的天皇,神功皇后的儿子。曾在皇后胎内三年,征伐三韩(9),凯旋后才出生。即天皇位后,讨平各地叛徒,在历代天皇中,武威最盛。因是,后来被奉为武神。当时,瑞云雾叇,天上飘扬着司掌菩萨修业八正道(10)的八旒幡。由于始知天皇是菩萨垂迹所假借的形象,本体原是菩萨,从此以后,既称八幡神,亦称八幡大菩萨。这是本神社的缘起。”

维久恭敬地叙述。

武藏含笑说:“维久先生,你相信这缘起吗?”

“宫本先生,我认为,天皇而神,神而菩萨,是很难得的。”

武藏尖锐地反驳:“维久先生,我很难同意你的说法。”

“哦,那又为何?”

“如果天皇是菩萨垂迹,而本身即是菩萨,那我无法向八幡神顶礼。如刚才所说,我认为日本的神只是清纯不杂、威德盛大的我们祖先的灵魂。除此而外,我无法敬神。”

武藏语辞越来越尖锐。

武藏虽不依神佛,有时甚至以之为敌,但既不轻视,亦不加以抹杀。毋宁说,他非常关心,而且不断地思考其本质。但在理论上,他认为,神佛完全属于不同系列,易言之,神是祖先之灵,佛是释尊探求而得的宇宙真理。武藏是个客观主义者,有意分清两者之不同;在感情上也有厌恶两者混紊不清的洁癖。

(至于天主教的神,武藏听森都说过以后,也认为跟日本的神属于同系列。)

维久听武藏出乎意料的见解、意外强烈的言辞,顿时变了脸色,垂首沉思。然而,他的脸面逐渐开朗,目中含蕴感动的**,旋即抬起了头。

“宫本先生,我懂了。清纯不二之心才是神的形象。这清纯之心为异国之佛所犯,为线香烟雾所污,才是一件大事。在下天生不喜含混,对本神社的缘起内心也有不以为是之处,今承先生指示,始了然于胸。在下此后必当拂去诸神尘埃,使之回归于清纯的形象!”

维久开朗地说,这可说是神官式的解释。

加屋维久出去后,武藏对枯坐身边的孙之丞说:“孙之丞,怎么样?刚才所说的话懂吗?”

孙之丞咽下口水,回道:“不十分清楚。但内心很畅快。”

“嗯,这样就行。今后,你不仅要知道我的兵法,也要多知他事。无论任何事情,不管大小如何,都要仔细探究它的本性。看清甲乙丙丁各自的特性,领会其义理,才能知道自己,确立自己。知道自己,其实就是兵法的出发点。不,知己知彼,知彼知己,才是兵法的根本意义。你哥哥信行之有今日,乃此一修业之所得。”

“是。”

孙之丞双颊泛红,直爽地点头。阿松送出维久,回来后,对这个年轻侄子投以微笑。

佛、菩萨借相显现的是日本的神,而神的本体是佛与菩萨,此一佛身垂迹说,本是佛教徒为调和神佛间提出的说法。逐渐扩延,到武藏那时代已普及于全国,甚至神官也扬扬得意地主张此说。

当然,这是妄言,对纯以仕绅为业的神官来说,亦有人难以理会。维久即其中一人,因武藏激越的言辞,大悟其妄。维久本来就是直肠子的人,自然不会把它深藏心底。

从当天晚上,维久便向家人述说此意,又向神社社主陈述此说,第二天遍访知友,陈明此义。最后他则赴其他神社与寺院论辩。但他始终以之为自己的信念,并未说出武藏的名字,主要是怕牵连武藏。

可是,自弘法大师(空海)以来几百年间,神、佛一体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所以没有一人接受维久之说。佛教徒认为此说有损佛之威德,神社人员则认为使神蒙尘,则开始抵制维久。

此事也传入重臣耳中,有人皱眉说道:“妖言惑众!”

进入七月后,南国熊本已是盛夏,多森林的熊本笼罩在高燃的绿焰中。

一天,维久在藤崎宫境内所建的古祠中发现一座佛像,是大日如来佛。

目色大变的维久把佛像抛出祠中,带到社门前的马场,这儿有许多人行走。

“喂,各位,我要把玷污本神社神明的异国佛焚烧掉,各位来参观吧!”

维久呼喊着,并在行人面前,堆薪置佛像于其上,然后点火焚烧。

这时家老有吉赖母的族人,拜领两千五百石的有吉重兵卫,正领着儿子小次郎及两三个家仆经过。重兵卫年六十二三岁,平时腕上都挂着念珠,信佛极为虔诚,小次郎是他末子,年十五岁。

重兵卫看到薪上的佛像,挤上前问道:“啊,无聊!维久,这是干吗?”

“哦,是有吉先生。你看,这是以前潜入本神社的歹人,现在才被发现,要处以炙火之刑。”

维久豪快地回答。

“什么,要处火刑?维久,你疯了。”

重兵卫伸手要拿起佛像。

“别来!”维久大叫,把重兵卫的手拨开。受此一拨,重兵卫不禁往后倒下。

小次郎见状,气愤地挤过来。

“呀,你这无礼之徒!你要对父亲怎么样?”

他立时手按刀柄。

重兵卫站起来,满脸铁青,喊道:“喂,罚他!以神主的身份,竟敢对我无礼。小次郎,杀!”

“是。”

小次郎拔刀出鞘,家仆也拔刀逼近维久。

然而,早已逸乎常规的维久,并不道歉,挟着佛像睨视重兵卫等人。

这时有声音传来:“各位,手下留情!”

有人挤进两者之间。

“呵,原来是孙之丞。我们是在处罚无礼者,退下!”小次郎说着,耸起了肩膀。

发话的人是寺尾信行的弟弟孙之丞。他跟小次郎在武藏武坛是同门。在武藏武坛,练习只是比画招式,很少真正比试,所以,谁优谁劣并不清楚,小次郎已颇有所成,加上与家老同宗,所以颇为自许,很瞧不起孙之丞。

孙之丞亦因对方是高秩的上级武士,有礼地致意道:“维久先生纵有无礼之事,但此处是大道,请宽饶一次。”

所说不像出自少年之口,一副大人的腔调。

这时,重兵卫从背后不断吼道:“喂,小次郎,犹疑什么?快杀,杀!”

“是。孙之丞,退下!”小次郎想推开孙之丞。

“算了!”孙之丞抓住小次郎的手。

“欸,你要阻拦!”

小次郎甩手退后一步,乘势砍向孙之丞。孙之丞从未与人真正交手厮杀,险险跃后闪过,不禁手握刀柄。

“哦,孙之丞,你要斗!”

小次郎毫不容情地砍下第二刀。孙之丞拔刀架住,下一瞬间,回身向左,刀随身动,砍进小次郎肩上。

“哎呀……”

小次郎往后摇晃,“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啊,少爷!”三个家仆弃刀抱起小次郎。重兵卫和维久都茫然呆立。

孙之丞立时清醒过来,霎时脸露悔色,但立刻以沉稳的语气说:“杀小次郎的是寺尾的儿子孙之丞。对不起。”

说完,他向重兵卫行礼,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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