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水邸宅(2/2)
主水的眼睛即时燃烧起来,一只脚跨在门槛上。
这时,一声轻咳,白衣的露心站在他跟前。主水恍惚间以为是武藏,把跨在门槛上的脚收回。但立刻就知道这不是武藏。
“哦,你是谁?”
“我吗?是这家庭的仆人,名叫露心的和尚。足下是——”
“噢,露心!听过呀,是武藏的门人。”
“对,出家前是。那么,足下是?”
“不知道吗?是松山主水。”
主水手握刀柄,一副拔刀即斩的架势。但露心却亲切地微笑着。
“果真是闻名的松山主水先生吗?一般都说,你已接受殿下的请求,出来做官了,细川家也得到一个足以自豪的藩士。今晚虽是特意来的,但夜已深,主人的心情也不好,请你改在白天来好了。”毫无敌意,一副平稳的调解口吻。
主水愤怒的**突然消失无踪,当初本来也就是一时的兴奋。
“老爷,回去吧!”
传次也从后面拉着袖子,轻声说。
主水迅速冷静下来,说:“嗯,走吧……抱歉!”说完就转身跨着大步走出庭院。
主水默默走着。
“老爷,究竟还是太急了。”
“闭嘴!”
主水扭腰,“唰”地把路旁树木一一砍下。
六
主水在生闷气,当晚回到邸宅以后,又大口喝酒,疯疯癫癫,使吉之丞和传次不知怎么办才好。第二天,他垂头丧气,不见门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本来一直压抑着想见公主的冲动,慎重地等待时机的来临,想不到功亏一篑,竟因酒暴露了自己的丑态,真是遗憾极了。他甚至想道:“公主生气了,大概对我不会再有好感了。”
但他没有绝望。
“怎么办呢?”主水一直沉思到傍晚,终于改变主意道:“好!”
接着他下决心道:“实力。还是要在藩内得势,获殿下信任,向公主施以无言的压力,并以地位逼使她就范。”
此后的主水,慎酒勤勉,讨好门人,出入重臣之家,以尽仁义。
如此一来,一般藩士自不待言,就是以前对他没有好感的重臣,也重新评估主水的为人,风评愈来愈佳。
长冈父子也因忠利对三斋侯有了交代,放心地说:“像这样,真是太好了。”
但是,已看透主水根性的新太郎却一点也不宽心放松。
这风评自然也传到由利公主那里。公主对主水的根性比新太郎更了解,她并不认为主水已放弃对自己的爱恋。尽管如此,主水能洁身自好,过着诚挚的生活,公主也觉得高兴,这大概是公主对主水仍怀着某种好感的证据。
就这样,春逝,夏尽,秋天已过,而进入岁暮,忠利从江户回藩了。忠利侯似乎也很关心主水,佐渡去报告政务时,也谈到武藏和主水的事。
关于武藏,忠利问道:“有没有信捎来?”
佐渡回说:“我没有接到。不过,山东、野田、和田等写信去要求自己儿子能列入武藏门墙时,他很高兴地答应,并回信说,总有一日会来本地指导。”
忠利只点头说:“是吗?”脸上却洋溢着欣悦之情。
关于主水,佐渡也如实报告。
忠利满意地说:“这很好。这次在江户曾听一个兵法家谈到主水,说主水技艺属第一流,但有浪人习性,品行不端,是其缺点。如此看来,浪人的习性也根除了。”
七
“先得藩上欢迎,再得殿下信任。”
听说忠利回藩,主水摩拳擦掌以待,过几天,就去请求进谒。
“平安归藩,主水特来祝贺。”
“嗯。”
忠利凝视着平伏在地的主水。在座的家臣也一齐把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侍童求马助也从君侯背后以锐利的目光注视他。主水的态度已无以前那种旁若无人的骄横。
“抬头。”
“是。”
“我不在藩内的时候,你倾心尽力指导年轻人,我很高兴。”
“惶恐之至。”
“有没有发现有前途的年轻人?”
“为期尚短,还未发现特别令人注目的年轻人。一般说来,我相信手法好,慢慢会出现许多相当不错的剑士。个人认为,应该注意培养多数剑士,不必专意创出一个名人。”
“有理,是好主意。不过,主水,我也想跟你学学。”
“幸甚!幸甚!就殿下而言,已获柳生但马守先生真传,现在又有氏井孙四郎先生以之出仕的新阴流,敝意以为无须再从学。不过,学其他流派,也许可说是君侯的余兴,主水愿将所学秘术倾囊传授。”
主水极其慎重地回答。
“嗯,我很高兴,日子决定后再来晋见。”
几天后,主水又进谒,在城内武坛,以门人为对手,操演二阶堂流的招式给忠利看。
以此为由,主水每日进城,传授忠利二阶堂流。不久,主水陈述说:“不愧是殿下,基础扎实,进步神速,现在想传授此派之秘诀。”
这不见得是主水的奉承话。忠利毕竟是将门之子,在大名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名兵法家,祖父幽斋学于塜原卜传,已获真传,父亲忠兴据说已得天道流斋藤法玄的秘诀,忠利也有一股酷爱兵法并不下于祖父和父亲的热忱。
主水的这一席话当然使忠利大为高兴,乃择日向主水学秘诀。
这天,主水着新衣,端正严肃,率领及门徒子村上吉之丞,气宇轩昂地进城。认识他的藩士都侧目而观,一副堂堂兵法家的气概。
八
进谒忠利时,主水望了一下身侧的近臣与侍童,说:“依本派门规,请暂退左右。”
不只二阶堂流如此,一般传授祖传剑法时都不许别人接近,所以忠利立刻支走近侍与侍童,领主水至后院房间,关紧纸门。
二阶堂流的秘诀有一字剑、八字剑、十字剑三法。所有秘传的剑法,每一流派有每一流派不同的名称,但以能如实展现心象的抽象名词居多,如飞龙剑、不动剑等。
二阶堂流的秘传剑法,以心象跟剑结合时,其终极归于一字、八字、十字,故有一字剑等名称。这可能与剑教的九字一脉相通。佛教的九字是“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一面唱颂这九字诀,一面以手指在空中下上划四线,左右划五线,任何强敌皆不足惧;修炼到极点时,据称可使对手不动,使死者复活。
主水除上述三剑之外,据说还有秘诀中之秘诀,以铁丝缚敌使之不动的方法。如果说他的剑与九字有关,那可以说他使用了妖术。
截取九字的是真言宗等密教。密教常使用符咒以显神力。而禅宗则排斥这类符咒,在空无的境域中寻取悟道之路。所以大多数兵法家都致力于禅剑合一的修行,从而以空剑作为窥伺极意的体悟。由此观之,可能只有二阶堂流不以禅道,而以真言教义作为修炼的基础。
主水传授君侯上述三剑已毕,君侯与主水回到原座时,汗水已湿透重裳,可见双方是在激越气势中进行剑法的传授。
就在这时候,密室中授完剑法的主水,突然往旁跃去,猛拉开面对庭院的纸门,高喊:“无礼!”便抡起木刀。
这时,忠利出声叫道:“且慢!”自己也一步一步走过去。
一个少年正蹲在纸门外,目不转睛地仰视主水,原来是侍童寺尾求马助。
忠利也粗声问道:“求马,可恶已极,何事潜至此地?”
气势汹汹,大有视回答情形据以处死之气象。
求马助双手伏地,决然说道:“并无他事。我认为,虽是传授剑法,但松山先生是新来者,恐怀有异心,故在此守望。”
君侯深深颔首,领着主水走出密室。
九
既接受秘诀的传授,自当执师礼。大名虽不能称家臣为师傅,但对之则恭敬有礼。主水的俸禄自此以后大幅度增加,藩里的声望也越来越高。
奇怪的是,主水也由此恢复了他对由利公主本已丧失的自信。
“呵,以现在这种地位,大概可以娶公主为妻了。”他想。
“这样子,以门人的馈赠也足以养育公主的孤儿。”
主水眺望岛崎,莞尔微笑。
但是,新太郎等五人团却很碍眼,小鬼求马助在传授时窥伺,这一定是受新太郎唆使的。和尚露心也触怒了主水,他的剑艺看来不差,但那种令人生厌的沉着,把自己当孩子一样赶出去的情势,至今想来犹令人难耐。若是以前的主水,暗杀亦在所不惜,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新太郎只不过是大名奴隶。不管怎么敌视我,只要殿下叫一声,他什么也做不成。哼,现在可要看我的。”
主水已有嘲笑的余裕。
他未急于向公主展开攻势,主要是因为忠利已在二月底赴江户了。这次回藩,本是为处理岛原之役的善后,特向将军请求,临时回来的。因而,纵使武藏决定来肥后,主水也必须把计划拖到来年春天,殿下定期回藩以后。
“武藏到了肥后,那就麻烦了。不过还有一年,在这期间……”
主水只好等待时机成熟。
这年五月,主水又获得一个好消息,原来武藏生病了。听说是吐血倒下,病况不会轻。吐血,岂非是痨病(21)?据说,这种病是好不了的。
只要没有武藏,主水就无所顾忌。主水越来越走运了,他不禁雀跃。
一天,在城里遇见新太郎等五入团。主水从容地说:“寺尾兄,听说宫本先生得了重病,不知确否?若是真的,那可太遗憾了,尤其就在仕宦的前夕。你们一定非常气沮。一代大豪杰也胜不了病患,世运真是无情无常啊!”
这与其说是慰问,毋宁说是致悼词。说完,主水气势昂扬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