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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武藏,5 岛原之卷 焰之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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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要消灭天主教徒,必须给他们武器,让他们结党起事。伊织先生,宗教之强乃在于攫住人心,若靠武力,它的力量就要减少一半,佛教也一样。伊织先生,我毫无理由地厌恶耶稣,希望把天主教从日本驱逐出去。所以我静静地等待他们暴动。也因为这个缘故,我才不向伊豆守报告任何事情。不过,像伊豆守那样的人物,一定懂得这点。我猜想,他可能有比这更深密的见解。”

“什么更深密的见解?”伊织乘兴问道。

“等待天主教徒起事,而后一举加以歼灭,兼向外国显示幕府的威力。”

“真是高见!”伊织点头。

“不过,外国传教士却害怕天主教徒武力暴动,现在正隐藏各地,压制不平分子了。但是,憎恨德川的丰臣遗臣却极力煽动这些不平的天主教徒。此外还有像由利公主这样从人道立场展开活动的人。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也因为窥伺日本的资源,彼此角逐。伊织先生,往后的情势越来越有趣了。”

“唉,真是千奇百怪,复杂错综。我的工作也真不单纯。”

“伊织先生,明晚,我们在约定的地方见面。”

“好,麻烦你了。”

伊织在途中向森都告别,向旅寓走去。转到明亮的大街上,摩肩而过的四五个浪人武士,不住地打量伊织的背影,低声道:“喂,是刚才那个家伙。”

“什么,是那个?那是武藏的养子宫本伊织呀!他若袒护森都,那可难缠。”

“那,我们现在乘机把他摆平?”

“这可不简单,他已得武藏真传,又有实战经验,本领是第一等……五月的御前比武,跟荒木又右卫门斗个平手。”

“如果来个以众击寡?”

“乌合之众有什么用!”

“用短枪?”

“唔,我们好好商量。”

“总之,先探查他的寓邸?……”

他们若无其事地尾随着伊织。

浪人武士查明伊织寓邸后即行离去,伊织根本没有发觉。第二天早上,伊织参观港埠附近沿海的市街。长崎果然不愧是日本对外的橱窗,港湾内停泊着荷兰和唐人船(2),市街的景致、商店的装潢全是异国情调,给人一种清新明晰之感。向南走下斜坡,过桥来到海街道,一个年轻的武士突然从身后擦肩前行。就在这时候,他将一封信递到伊织手上,往前奔去。

“奇怪!”

是个完全不认得的年轻武士。

伊织即刻把信揣在怀里,走进唐人街外的大德寺,四顾无人,伊织把信拆开,信上写着:

急笔仅奉数语,敝人系与宫本武藏先生有师徒之约的雷电源太郎之子源之助。昨晚探知,有人将于某地袭击先生,可能使用短枪,切莫大意。师门因缘,谨先通报。再者,父亲源太郎因系天主教徒,已仙逝多时。

字迹显得潦草。伊织曾从武藏那里听说过雷电源太郎,所以心中有点难过。对袭击一事,伊织深感源之助的厚爱,但内心丝毫不为此事所动。

伊织受过武藏严格的训练,每次出外,均如身处敌阵,但他已习得悠然大步而行的涵养。受短枪袭击,他并无应付方法,不过,内心仍有临机应变、脱离危险的信心。伊织自不会因此而使行动受到牵制。想到敌人本身,再考虑一下与森都的关系,他想对方大概恨到须用飞武器来袭击自己,才能释恨。不过,伊织并未觉得特别困扰。

黄昏回到寓邸之前,一切都平静无波。晚饭后,伊织如约赴深堀,深堀是郊外的渔村。森都邀他到渔村来看看天主教的情况。

伊织注意前后,森都曾事先提醒,别为他人所发觉。他不惧雷电源之助所提的袭击之事,却很看重森都的警告。他悠然地向前走去。

不久,伊织发觉有四五个武士尾随身后。越往前行,人数越多,最后终于聚集了三十人左右。

“嗯,大概甩不掉啦!”伊织自语。走到人烟稀少的小胡同空地上,伊织停步,突然回身,简洁地问:“人还没聚齐吧?”

“噢……”

他们受此突袭,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一齐手握刀柄。

伊织逐一盯视他们的脸,说:“先警告你们,我是小笠原信浓守的家臣宫本伊织。奉主公之命到此地,理应无仇人,若认错人,后悔的可是你们!”

伊织的目光尖锐地盯着对方。

“噢,原来还有面熟的人呢!”

伊织微笑。一伙中有个浪人背着脸,他在江户曾拿岩田富岳的信给伊织,受伊织闪电一击,跌坐地上。

“呵,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哈,哈,哈!”

伊织张口大笑:“江户的仇,要在长崎报,是吗?你们真不要命了!”

“闭嘴!”为首四十岁左右的武士终于开口说话,“不必多说,纳命来吧!”

“哇,哈,哈……笑死人啦!”伊织再度大笑,旋即扭腰大喊,“唉!”

咻!一道闪光从手中掠起。

“啊!”

右边船老大般的人仰空倒下。

在这刹那,伊织腾空袭来,从这人怀里取出一支短枪,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一伙人吓得往左边逃。

伊织把短枪揣在怀里,手抚腰间大刀。

“你们想走啦?”

一伙人作势欲逃,步步后退。

“走……”

伊织往前踏出一步。这伙人再也忍不住,转身逃逸。

伊织从躺在地上的那人身上拔出怀剑,从原路直往深堀奔去。伊织离开小仓时,武藏曾一再嘱咐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伤人,以免种下仇恨的种子。

所以,伊织今天也以不随便杀人为原则,而且获得相当成果。他并非事先就有所准备,在尾随者愈来愈多时,伊织采取了闪电一击的战法,因为敌人用的是短枪,他想,先击倒用短枪的人,即使不用刀也可把敌人震住。

于是,伊织蓦然旋身,使敌人突然止步,然后边说边探查怀有短枪的人。枪虽短也有一尺二三寸,很容易辨识。伊织见右边那人怀中鼓起,立刻察觉,掷出怀剑。这正是武藏乘敌之虚的战法。

跟森都约定的场所是在深堀前松林中的小庙。伊织悄悄绕到里边,森都已等在那里。两人默默穿过松林,走进农舍,到了里间,森都让伊织装扮成渔夫模样。

“伊织先生,等下如果要叫名字,我就叫你伊藏先生,时间还多得是,好好休息一下,马上就会有事。”

“知道了。森都……”

伊织这时才把刚才遭受袭击之事告诉森都。

森都抱歉地说:“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他们一定因为我的关系才对付你。其中也有富岳的手下,江户浪人显然已参加了天主教的阵营。伊织先生,今晚你可看个仔细。”

夜渐深。

森都迅速换了装,也装扮成渔夫的模样。

“伊织先生,我们该走了。”

“伯伯,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轻声说着,离开了农舍。入深堀城一看,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家人家点着灯。前边有间黑色的二层建筑物耸立着,门前挂着“商人住宿”的吊灯。

两人从后门进去。

森都拉开厨房的门,饭厅昏黄的灯光流泻而出。

走廊旁边是楼梯,两人放轻脚步登上楼梯,绕过走廊,进入一间房间。

“请坐,还有时间。”森都轻声说。

房内已放着火盆,铁壶滋滋作响。茶具也一应俱全。森都轻巧地倒了茶。

十一

森都啜饮着茶,从从容容地小声说道:“这旅馆的主人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其实是我放的间谍,而且也跟奉行商量好,绝不轻易搜查这家旅馆,因此对天主教徒来说,这是唯一安全的聚会所……”

伊织仅颔首倾听。

过了三十分钟。

倾耳细听的森都伸手把火盆轻轻挪开,榻榻米上露出三寸见方的小洞……在这并不高雅的建筑物中,二楼的地板就是一楼的天花板。

“你来看看。”

伊织把眼睛靠近小洞,在蜡烛的照耀下,八叠大的房间依稀可见。

“还没有人,不久就会有人来了。我是瞎子,只用耳朵听。”森都微笑着说。

又过了两三分钟,从睛移向小洞。从上面往下看,视线不太清楚,总之,是两个年纪相当大的武士,接着,有十四五个武士、町人、农夫挤上来。最后进来的是穿黑衣的红发外国人。

这外国人可能是传教士,他诵毕祈祷文,大家齐唱“阿门”,书了十字。

“现在开始谈吧!”

外国人旁边的白发武士说:“先由小左卫门先生报告岛原方面的情形。”

坐在角落里五十岁上下农民模样的人兴奋地说:“以前已经详细报告过了。领主越来越残暴。催租尤其苛虐,最后甚至把女人剥得精光,绑着双脚,倒吊起来逼租。”

“全是信徒吗?”

“呵,不,只要是滞纳的农民,跟信徒的遭遇没有两样,正因为这样,信徒已越来越多。”

上座的老武士嘲弄地笑着说:“由于天主的保佑,时机已逐渐成熟。请天草的大矢野作左卫门先生报告一下。”

“我……”

跟传教士相对而坐,年过四十岁的健壮武士以尖锐的眼光环视在座的人。

十二

作左卫门以沙哑的声音说:“天草也跟岛原一样,代官寺泽对农民的苛敛诛求已达于极点。暴政若长此以往,岛民大多要坐以待毙。然而,不问信徒与否,岛民怨怒之声已遍布全岛,执兵器起事,势所由至。”

坐在角落里的年轻商人向左卫门说:“长老,当地信徒传说,天草岛已出现一个天生得神宠,能行奇迹的少年,不知是真是假?”

“这是真的,大矢野村庄屋益田甚兵卫的十三岁儿子四郎,就是这个传说中的少年。去年以前,他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的村童,今年正月三日,蒙受上帝启示之后,即以上帝的圣名施展无数祥瑞,深受村民敬仰。”

“听说,能不学而读四书?”

“不错,他能顺畅地读完四书五经,使大家不由得张口结舌……”

“据说,能从天上叫下鸽子,在他手上生蛋,然后从蛋中取出经文,是不是?”

“是的,的确是如此,经文说,日本不久将变成天主教世界。”

“又听说,手上一旦拿了剑,大人也敌不过他?”

“不错,剑法高深莫测,本领高强,连武士也远不如。预言说,不久即将持剑**平冒犯上帝的幕府。”

“哦!”

一座皆发出惊叹之声。接着,穿黑衣的武士以高亢的声音说道:“这名叫四郎的少年是上帝差遣到日本来推翻德川暴政的天使。迟一日,德川基础便巩固一日。我想尽快呼吁怨恨德川的天下浪人,早日起兵。前天,江户的同志已遣使带来信息,声称只要我们决意起事,他们将大力支援。”

从楼上小洞窥视的伊织,发觉说话的人正是刚才袭击自己的浪人群中的一员。

他接着又激昂地说:“各位,战斗已经开始了。我们已袭击座头森都和宫本武藏的养子伊织,作为此战的开端。”

这时,红发传教士沉静地开口说话,也许年纪已经相当大,头顶圆秃,声音也有点颤抖。

十三

传教士声音虽颤抖,却以严肃的日本语说道:“我要告诉各位,天主教徒是上帝忠实的传人,不论什么场合,都绝不能拿武器伤人。主耶稣基督生于犹太之国,宣扬上帝之爱时,犹太的国王也跟现在的幕府一样欺压穷人,使他们陷于涂炭之苦境,但基督绝不要求穷人拿起武器来反抗。相反地,他却自背十字架,承担所有人的罪。在日本也有成千成万的天主教徒遵从主的教诲,被钉上十字架,流了可贵的鲜血。这种血才是胜过千万般武器的力量。幕府跪伏神前的日子不久将会降临。各位,我们踵继其后,绝不能使他们的血白流。”

商人信徒都虔诚地画了十字,喝声“阿门”。

可是,武士们却露出不满的表情,面面相觑。传教士旁边的老武士以粗暴的语气唤声“神父”,接着就说:“我们已经忍无可忍,已经受够,我们不要在忍耐中流血。反正同样是流血,我们要跟幕府战斗,推翻暴政,救民之苦,推广上帝之道……这难道违反神意?”

“不管推翻暴政多正确,但这是大名和武士的任务,不是基督之道。”传教士沉静地安慰。

“神父,你说的不错,但以前信仰上帝的大名早已被德川的声势屈服,成了背教者,没有一个愿意挺身而起,纠正幕府的暴政。现在,人民正坐以待毙,我们岂忍坐视?我们天主教徒除了高举上帝的旗帜,站在前头,号召天下正义之士,同心合力推翻幕府之外,别无拯救人民苦难之途。”

“说得好!”

袭击伊织的武士冷冷地说:“据说,西班牙政府担心德川幕府怀疑西班牙有侵略领土的野心,所以对天主教徒以武力反抗幕府的行动表示为难,神父!是不是因为这样,所有的神父才都雌伏不动?”

神父闭上眼睛,悲伤地摇头,突然站了起来。

“啊,神父!要走啦!”商人大喊。

神父跪下,在胸前画十字,并用西班牙语唱颂祈祷文。

十四

老神父随即回首用日语静静地说道:“兄弟们,我是在日本的最后一个传教士。不过,告别的时节到了。不久,我将应神召赴天国。各位,就此告别!”

说完话,神父踏着稳健的步伐走出房间。

“神父!”有几个商人跟着他离开。

伊织深为这严肃的气氛所感,屏息下望。森都推了一下伊织的肩膀,低声说:“走吧!”

两人从二楼走下,经原来的便门出去。森都倾耳细听。

“在那边!”两人快步疾行,不久走出渔村,到了海边的松林,看见星光下有三四条人影。

“伊织先生,我虽然只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但已经知道了大概。现在我们尾随罗雷尔神父走!”

“罗雷尔!”

“是的,三年前,他被幕府驱逐出境,失踪了一阵。两年前,又跟另一位神父威莱勒一起回来。威莱勒旋即被幕府逮捕,去年,在江户被处死。罗雷尔却潜入地下,躲避幕吏的耳目。只有我森都知道他的情形……”

“森都,老实说,我非常佩服罗雷尔。”伊织感动地说。

“那当然。他们才真正是上帝的仆人。”

“我知道,想煽动天主教徒起事的并不是外国人,而是日本的浪人,森都,罗雷尔到底有何打算,为什么说不久之后将应神召赴天国?”

森都“咕噜”地咽下了口水,说道:“他大概准备自投罗网,接受处刑。”

“真的?”

“罗雷尔一死,就没有人会要求天主教徒容忍。从此以后,岛原和天草的农民将一步一步迈向起事暴动之途。那个名叫四郎的少年大概会以得神宠的圣雄身份被奉为领袖。”

“嗯,这我也知道。但我现在可不愿意罗雷尔被杀。不管是不是天主教徒,他毕竟是位很崇高的人物。难道没法子救他?”

“没有。没有人能改变他的意志,我们只能看他最后一眼。”森都冷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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