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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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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曾去送……”

“哪里话……昨夜谢谢你,真好,你真是吹笛的天才。”

“哎,这有什么了不得的,倒是悠小姐的书法、绘画、文学,没有一件不精,相爷着实引以为豪,而且年纪又轻,将来怕不成为紫式部或清少纳言那么古今闻名的才女。”

“谢谢你,通小姐!我真有那样的野心哪!”

悠姬接着向阿通投以锐利的一瞥,说道:“通小姐,你是不是找武藏先生来的?”

阿通轰然涨红了脸。

“悠小姐,有什么好瞒你的,正是这个意思。”

她的声音低得只能让自己听见似的。最初低垂着头,但,随即毅然抬起头来,张大两眼,胸前急剧地起伏着。

“武藏先生,是你的爱人?”

“是的,我们同在一村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关原一战,主家新免全族灭亡,武藏先生离乡之夕,两心相誓,待他在兵法上功成名就之日,自必缔结良缘……自后我也立誓以笛立身,不久上京求师。

“这几年来,我们相见,必以未来的欢晤为约;别时则心心相印。武藏先生是专心精进于兵法的修业的。我们最后是在备后鞆津的寓途分手。那时我病倒了,武藏先生把我寄托在熟人小林太郎左卫门先生的别墅里,他自己则为应佐佐木小次郎先生的比武之约,就此离我而去。”

阿通对妹妹一样年轻的悠姬,鼓起勇气追述往事。

“那时武藏先生曾同你约定,不是说打赢小次郎之后一心仕宦,同时与通小姐结婚的吗?而竟……”

阿通禁不住簌簌地落下泪来。

“我知道的,通小姐!”

悠姬也忍不住含泪说道:“可是通小姐,你为什么不伸展自己横笛的天才呢?丢开一切,一心为了艺术……”

“啊,悠小姐!”阿通吃惊地仰望着这位天真的少女。

“你可不是视恋爱比艺术更重……”

“悠小姐,没有办法的事。我何曾没有这样想,好几次鞭挞着自己,可是,可是……”

“唉,何必如此呢?”悠姬叹息着说。

“将来,将来你也……”

“不,我是一生不恋爱的,已经发过誓……”

“唉唉!”

阿通不觉破涕为笑。

“对武藏先生……”

“什么?对武藏先生……”阿通愕然反问。

悠姬脸上一红,但立即大胆地转口说道:“通小姐,你不是想知道武藏先生的事吗?我来告诉你吧。”

“那该多好,悠小姐。”阿通满怀高兴地说。

悠姬把小次郎比武前后的武藏动态,直至叩访佐渡的府邸止,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她说到武藏与阿通的关节。

“武藏先生也曾把对你的誓约向我们说起过,但他说那只是痴人说梦。他说赢了小次郎只是跨过一座险恶的山峰,前面仍耸立着修业的另一峰巅。出仕为官和娶妻成家,都是不可想象的事。”

“唉唉!”

“那时叔父曾说,通小姐太可怜了。武藏先生却回道,那是没办法的事,我是以剑为生的人,我所走的是险恶的战斗之路,只容一人独行踽踽的小道,是要离开亲人的冷冰冰的羊肠小道。”

“唉,每次,每次,都这样说着把婚事给延搁下来的。”

阿通被鼓动勇气,好不容易自语似的说。

悠姬却毫不容情地继续说道:“武藏先生就是这么一个人,一生不能结婚,也不能恋爱的一个人。所以我也立誓一生不谈恋爱了。”

“你也?”

“我喜欢武藏先生,我希望他永远战斗下去,成为日本第一的兵法家。而我也不输他,决心成个伟大的女性。”

“啊啊,悠小姐!”

“通小姐,你也把对武藏先生的恋爱断了念的好,你不是有着吹笛的至高天才吗……一心一意向这条路上走去如何?也与武藏先生向剑道前进一般。他一定说,你是他修业上的障碍哪!”

阿通忍不住放声哭了。

阿通终于旧病复发,又躺下了。

那么山盟海誓了的,武藏的心境却又突然转变——这虽是已够悲哀的事,但尚非全在预期之外。武藏那永无止境的上进心,一直把阿通的婚事给延搁下来了。这次假如依旧如此,阿通暗地里下了决心,再等待时机。

最难忍受的,是悠姬那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的、毫不容情的批判。

“为什么不能一心一意专向艺术进展?”

这句话是够刺激的。阿通自己也曾在恋爱和艺术的夹缝中挣扎过来,尝过太多的辛酸了。

“武藏是一生不谈恋爱,不会结婚的男人。不,非得是那么一个男人不可。”

这虽是悠姬对武藏的期望和理想,事实上阿通是比谁都清楚的,武藏确是这样一个男人。可是阿通却把这深埋于心底,紧闭住眼睛,不愿目视这样的武藏。而悠姬则坚强地说:“你的恋慕,在武藏先生是很大的负担,是修业上的障碍,对武藏先生你还是断了念头的好些。”

唉,这也是阿通时常想到,而且为了放弃恋爱,也曾三番两次下过必死的努力的。可是,可是,遑论断念,毋宁更煽起炽烈的情焰。而且为爱情奉献了整个身心,而今一缕如丝的微弱生命,如不投向武藏,又何以滋润以维此残生呢?

悠姬只是说明了真相。但那是冷冰冰的,毫无假借的宣告。知道武藏的人,多半了解武藏是对女人无情的汉子,是严厉冷酷的铁汉,但没有人对阿通率直地这样表白。他们谁都对这纯真而美丽、为爱情献身而又慊然于怀的阿通,寄以满腔的同情。

而悠姬却把这些话大刀阔斧地、毫无隐讳地宣告了。是什么力量让她敢于这样做呢?

“悠小姐也是爱着武藏先生的,也许武藏先生也……”

阿通随即直觉地感到了。而这,对她正是致命的一击。

阿通是被这一击而溃,再也无力挣扎了。因为思念武藏,支持她从鞆津艰难来到此地的生命的残余力量,霎时崩溃了。虽在小姑娘的面前,阿通却毫无顾虑地哭倒了。

“悠小姐,你太那个了……太那个了,阿通没有武藏先生,是活不下去的!”

她失神地叫起来。她一阵呛咳,涌出一口鲜血。

悠姬惊惶地叫来侍女,她自己也哭着跑回房中去了。她像偷看了出乎意料的人生的深渊。

“爱情竟一至于此!”

她惊骇,她惶惑,但她仍不屈服。

“可是,我说的都是事实,这样对通小姐来说才是幸福的。武藏先生到底是不能恋爱的,我也一生不谈恋爱!武藏先生以剑,我以画……”

悠姬边哭着,边心中毅然坚强地自语着。

那天晚上,佐渡向悠姬问道:“阿悠,你有没有向通小姐说起武藏的事?”

“是的,通小姐那么急着要知道的样子,伯父又不提起……说了不可以的吗?”悠姬反问着说。

“不,没有不可以,到头来还是非说不成的。啊,真可怜!”

“我真替她可惜哪,有那么高的天分,通小姐为什么不一心一意向笛艺精进呢?任你无论如何苦追,武藏先生是绝不会回头的……”

佐渡微笑着说:“你的话固然不错,但斩不断的是男女情爱,你叫她有何办法?”

“看通小姐的情形,确是如此。”

“你要怜悯她。”

“是的。可是伯父,我是一生不恋爱,也不结婚的。你说好吗?”

“哈哈哈……哦,也好,也好。”佐渡边笑着,模模糊糊地回道。

悠姬退回自己的房间,先是取出绘画师傅光悦所绘的画册,临册学习笔姿,但突然心血**似的,放下画笔,从书柜中取出《源氏物语》,一直读到更深夜沉。

第二天,寺尾新太郎等——与武藏有师徒之约的五个青年来访。他们被称为“武藏五人团”,深得佐渡的信任,视如左右手。照着武藏的嘱咐,充任悠姬的护卫。

他们都一样仰慕着悠姬,但没有一个人敢怀着男女的私情。在不知何时来袭的暴风之前,守护着这位品格高尚而美丽的少女,这一使命被他们视为无上的荣幸,足以净化他们的心灵。

他们到府邸时,必定叩访悠姬。这在悠姬,也是引以为乐的。

他们自己人之间,称悠姬为公主,而这一称呼是更能贴合于他们的使命的。

“公主,那天夜里宫本先生所说的妇人,听说到府邸来了。”新太郎首先开口说。

“是呀,通小姐是京里的横笛名人。可是多病多灾……真是可怜。”

他们的谈话,从武藏与阿通之间的关系,发展而成恋爱论。他们已是青年,当然了解武藏的心境,对阿通深表同情,口气上是赞美恋爱的。

悠姬向他们一瞥,静静地说:“各位的意见与伯父一样,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会不懂这种心情的;真是气人!所以昨晚我又把《源氏物语》重读了一遍。”

窗外的绿叶映着强烈的夏日。房中充满着一片翠绿。

“各位有没有读过《源氏物语》?”

青年们红了脸,摇头不语。要知熟读《孟子》《论语》等汉籍,但置日本古文学于不顾,是镰仓时代以来一般武士阶级的风尚。

“《源氏物语》是平安朝时代的著名文学作品,是女作家紫式部的著作。”

悠姬热情洋溢地说:“那时,朝廷里有一位名叫光源氏的王爷。《源氏物语》中所描写的,就是那位王爷从少到老与很多女人的恋爱故事。光源氏人既标致,而且是个多才多艺,肯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权贵人物。他向一个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求爱,而那些女孩子竟毫不迟疑地向源氏奉献爱情。那些恋爱的对象,几乎全是有才能、有教养的美女子,让各位看见也必定喜欢的……”

悠姬像向五人挑战似的,又给了他们一瞥。

“那本书上所描写的,就像我这样的小姑娘读了,也会感受到爱情的喜悦、悲哀、寂寞和烦闷。为了那些女儿们朝朝暮暮绽开如火的爱情之花,而打动心扉。

“但隔了很久很久的昨夜,我又把那本书细读一遍,感到无限的憎恶。以权位与美貌为武器,一个一个独占女性的源氏固然可憎,但最令人悲愤的,是那些女性的态度,除了恋慕男人之外什么都不想。她们唯有针对源氏的爱情生活钩心斗角,竭智尽虑。你想,她们的一生岂不是仅系献媚权贵的爱情的奴隶,恋爱的牺牲品而已吗?各位难道说女人只是为了满足男人的爱欲而存在的吗?难道女性就不能同男性一样,得以经国济世、建功立业,或者创造艺术了吗?我要拼命努力,绝不输给男人,让自己成个了不得的画家。各位会不会反对?”

“不,公主!赞成之至。”

接着,青年们更是口口声声地叫道:“不仅是绘画,也请精进文学。”

“政治上也请尽量发展!”

“所以各位,我虽同情通小姐,但站在女人的立场来说,却不能赞同她的恋爱。假如女人的恋爱是那么无我的境界,我是不谈恋爱的。不,我曾立誓一生不恋爱的。各位知道我的心意吧?”

青年们耸肩叫道,他们像是受了很大的感动。有着高深的教养与才能,而且一生不言恋爱的美丽的少女——这才是永远的处女塑像。他们的心中燃起了圣火一般的赤焰。

而且为了维护这位公主,抛头颅,洒热血,与来袭的风暴作战。这在他们是无上的快乐,是男儿值得自豪的一件事。

“你们来吧,我们誓死守护这位公主!”

他们像是对着那未来的敌人,胸中涌起沸腾的热血,在心底怒吼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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