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承先启后(2/2)
张默然对钟令仪挟持她一事,一开始气愤不已,当众表示哪怕自己身死道消,也绝不同意把长洛城还回太微宫。但她自关进神女湖底的钟氏陵墓后,见到钟氏历代祖先和钟理的棺柩,大受触动,延续千年的名门世家一朝覆灭,再想起太微宫衰微的原因——极意观终究是愧对钟氏,日复一日下来,态度不似先前那么强硬了,对于还不还长洛城一事,她不再发表意见,任由刘凝和极意观诸位长老处置。
何群自然是不希望张默然回来的,因此坚决不肯归还长洛城。刘凝和他以及诸位长老吵来吵去吵了好几个月,吵得极意观上下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弄得张默然都快坐不住了,生怕极意观发生内乱,重演溟剑宗四分五裂的旧事,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为了赶紧回去主持大局安抚人心,只能将长洛城还给太微宫。
钟令仪一时间名声大噪,都说她兵不血刃拿了下一座城池。
长洛城一回到太微宫手里,钟令仪立即昭告天下,将长洛城重新改回上邺城这个名字。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太微宫在钟令仪的带领下,开始了新的征程。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流年似水若风驰电掣,稍纵即逝。花开花谢,斗转星移,二十余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很快又到十年一度的星月法会。自从浣花城一战,谭纶和顾衍相继陨落后,各门各派元气大伤,忙着整顿内务休养生息,星月法会曾经中断了一次,恢复后的星月法会应散修盟所请在无双城举行,如今这次的星月法会恰好轮到灵飞派主办。
钟令仪带着钟显、成木、卫潜、曾庆祥等弟子来到灵飞派山门下,看着这熟悉的景致,深吸口气,迈步走了进去。这是她叛出师门后,第一次回到灵飞派,难免有近乡情怯忐忑不安之感。
灵飞派守山门的弟子早已不认识她了,只是照例通禀,在前领路。徐珣如今是灵飞派掌门,得到消息忙下山来迎,一见面就说她:“小师妹,太微宫离得这么近,你却来得这么晚!”
钟令仪微微一笑,“怎么,我最后一个到吗?”
徐珣哼道:“大家都来了,就差你了,等下你可要罚酒三杯。”
跟在徐珣身后的邹飞燕忙说:“哪里,长天门还没来呢。”
“大师兄!”钟令仪不满看着徐珣,忽然又笑了,说:“我是灵飞派弟子,本该早些来帮忙,来得这么晚,确实应该罚酒三杯。”
徐珣笑着揭过此事,“长天门应该也是今天到,等下想必就来了。”
说着一行人沿着青玉铺成的石阶上了山。
景白早两天便到了,正和陆辞芳说话,门外走来一个高挑俊美少年,冲他行礼,说:“师尊,太微宫到了。”
景白知道钟令仪来了,点点头,扔下陆辞芳便走。那少年忙跟了上去。刚走到灵飞派演法广场,大家迎头碰上。钟令仪先不看景白,而是看向他身后那个少年,语气亲热地叫道:“阿吉,几年不见,你又长高了,比你师尊还高那么一点点,如今是大人啦。”
蒋莫冲她行礼,按照司天晴这边的排行称呼她“钟师叔”,又说:“钟师叔,你托邹师姐送我的礼物,我收到了,甚是喜欢,多谢师叔。”
钟令仪一脸欣慰地看着他。
徐珣说:“小师妹,你也不是外人,既然昭明真人来了,那我就不奉陪了,你的住处仍是原先的院子。”
景白早在十年前便已经成功结婴,威名直追当年的景雍。
钟令仪知道他是主人,必定忙得很,让他不必管自己。
景白说:“先去我的院子吧,陆辞芳还在那等着呢。”说着牵起她的手。
成木、卫潜、蒋莫这些小弟子见了,全都识相地散了。
两人牵手同行,缓步往灵飞派后院走去。钟令仪问:“你最近怎么总是跟陆辞芳凑在一块?”
景白说:“你还记得千机真人洞府里的传送阵吗?百里之遥,瞬息便至。若是从溟剑宗到太微宫也能转眼便到,你我岂不是就不用忍受分隔两地之苦?如今我们啊,就跟天上牛郎织女差不多,一年也见不了几次。”
钟令仪难以置信地说:“溟剑宗到太微宫可是有万里之遥,万里传送阵,只在话本上听说过,岂可同日而语?”而且李道乾的那座传送阵距离短耗费大不说,还是单向传送阵,只能去不能回,形同鸡肋。
景白停下脚步,看着天上流动的浮云,半晌说:“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千机真人当初特地让我们坐传送阵去他洞府乃是大有深意。他曾经说过,传送阵是他留给下一代人的礼物,只要各大门派世家停止征伐齐心协力,未必不能重现上古传送阵‘万里之遥,转瞬即达”的神迹,此非一朝一夕之功。”
钟令仪说:“所以这几年,你一直跟陆辞芳捣鼓的就是如何弄出这万里传送阵?万一弄不成呢?”要知道李道乾如此天才人物穷尽一生心血,也只弄出了百里传送阵,还是单向的,万里传送阵,何其渺茫!
景白露出一个苦笑,叹道:“我跟陆辞芳在阵法一道上都没什么天赋,目前连个双向传送阵都弄不明白,不过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我们这一代弄不出来,不是还有下一代嘛,又何必灰心丧气呢。”
钟令仪点点头,走进景白住的院子,想问问陆辞芳传送阵的事,谁知他等得不耐烦,早走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坐下,吴承继急匆匆从屋里跑出来,见到景白忙刹住脚步行礼。景白便问怎么了。吴承继说:“蒋莫跟太微宫的人打起来,我去看看。”
景白和钟令仪互视一眼,摇了摇头说:“这些小弟子啊,一天到晚就没个安生。”两人也不坐了,随吴承继一起往外走。
原来成木背地里骂蒋莫傲慢无礼目中无人的话被他听见了,蒋莫便讥讽他修为不济粗俗不堪,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蒋莫虽然比成木年少,但天资卓越,又有景白这样的名师教导,剑法着实不凡。成木一时不慎,落在下风。卫潜平时和成木虽然总是吵吵闹闹互不相让,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感情深厚,面对外敌自是同仇敌忾,见他吃亏,当即出手帮忙。三人打成一团,很快把大家惊动了。
景白、钟令仪赶到时,只见邹飞燕拦在蒋莫身前,正在说他:“蒋贞吉,不过是几句口角,你便大动干戈,何至于此?你要是这么闲,还不如去多猎几只妖兽!”转过头又骂成木、卫潜,“成升起,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你这逞口舌之快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还有你卫惊飞,他们打架你不拦着,还上前帮忙,你也有错!”
大家见邹飞燕处置甚是妥当,没有上前,只站在远处看着。在邹飞燕的调解下,闹事的蒋莫、成木、卫潜三人悻悻走了,看热闹的也都作鸟兽散。
景白笑道:“邹飞燕很有师姐风范啊,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阿吉都肯听她的话,甚是难得。”
钟令仪说:“飞燕为人温柔和气,行事又公道,大家自然肯听她的。”
两人正说着话,远远见长天门的人来了,只见申纪带着一队弟子进了灵飞派,没过多久,谭悦音又带着一队弟子来了,忙得徐珣刚跟申纪寒暄完,又跑去招待谭悦音。
钟令仪看得大为惊奇,“这两人怎么回事?”
吴承继在一旁说:“嗨,这对夫妻早已同床异梦,正大力培植自己势力呢,没想到参加星月法会也不肯一起来,还要分成两队。”
钟令仪看着景白叹道:“谭悦音当年还死活要嫁给你呢,你看看她现在这做派,俨然是长天门女王,说一不二,就连申纪这个掌门都得避让她。”
景白见她调侃自己,有些尴尬,忙说:“都是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钟令仪冲他轻哼一声。
两人来到钟令仪以前住的院子,只见院子中间种着一架葡萄,枝繁叶茂,一片浓绿,正值秋天,累累果实垂下来,在阳光下泛着晶莹透亮的光泽,犹如翡翠琉璃一般,叫人看了不由得心生欢喜。
钟令仪惊喜不已,没想到自己当年种下的葡萄幼苗已经长成一座绿色走廊,茂密的藤叶爬满了架子,底下结满了一串串灵玉葡萄。
两人走近才发现葡萄架下站着一个少年。那少年正仰头看着葡萄,听见动静忙转过身来,见到景白钟令仪有些不好意思,冲两人行了一礼。
景白问:“你是哪家弟子?”
那少年摸约十四五岁,身形单薄,性情似乎有些内向,定了定神才小声答:“启禀昭明真人,我叫封无奇,乃是散修盟弟子。”
景白便说:“哦,你认得我?”
封无奇说:“我跟在师尊身后伺候时,见过真人,是以认得。”
景白想起来了,“是了,你是陆辞芳的弟子,听说你对阵法一道很有天赋。”
封无奇脸上露出羞赧之情,“不敢当真人谬赞,我还差得远呢。”
钟令仪对这个温和有礼的少年感官颇好,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封无奇低着头说:“我原本想去灵飞派藏书楼,一时走错路误入此处,见院中葡萄长得好,忍不住驻足观赏,没想到是两位前辈居所——”
钟令仪见他一脸不安的样子,没有计较他的冒失,还告诉他去藏书楼的路。封无奇谢过她,忙不迭跑了。
钟令仪看着眼前这座葡萄搭成的绿色走廊,当年和司天晴一起种下灵玉葡萄时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忍不住感叹:“一转眼三十年了,你我不再年轻,而弟子们也已经长大了。”
景白亦是唏嘘不已。
两人走进厅堂,钟令仪忽然愣住了。只见堂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当年他们在灵飞派后山庆祝司天晴生辰,曲水流觞作乐情景,俨然是徐珣手笔。画中大家围着溪流或坐或站,坐在上首的是司天晴和蒋翊,一人抚琴,一人吹笛;其次是站着唱歌的钟令仪;再往下是钱佩,正弯腰从水中捞灵果吃;景白手持斩霜剑坐在另一边,正在施法;旁边是抚掌大笑的傅铭;再往下是做倾听状的邹飞燕;最后是拿着酒杯的徐珣;画面远处一株桃花下还站着一人,仰头看着犹如烟花一般盛放的漫天紫光,正是顾衍。
两人见了这画,想到当年热闹盛景,而如今傅铭、司天晴、蒋翊、顾衍早已魂归九幽,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一时间情难自禁,不由得潸然泪下。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到如今更不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