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舞（1/2）

客栈里，抟风和陆探微弄丢了孩子，不敢见嫏嬛，二人商量着是直接说还是委婉告知，以及由谁承担即将到来的馆主之怒，最后由抽中草签的陆探微前去执行任务。

没有看好小梨子，陆探微觉得自己应当负主要责任，吸了口气，敲响嫏嬛房门。

房门自动开了，嫏嬛在桌上铺着画布作山水画，头也未抬：“陆先生何事？”

陆探微愧疚地垂下头：“馆主，都是我的错，小梨子……”

“我回来了，咦，陆哥哥，你在姑姑房里做什么？”小梨子抱了一堆吃食，从开着的房门走进来。

陆探微揉揉眼，惊喜交加：“小梨子！”

小梨子抽出一包糕点，递给陆探微：“这是府尹大人买给我吃的，说是封口费，陆哥哥尝尝，不要让抟风知道。”

陆探微莫名感动地接过糕点：“封口费？”

小梨子奔到桌边，脑袋只及桌缘高，踮着脚凑上去：“姑姑在画什么？好大一口湖！”

嫏嬛搁下画笔，怜爱地揉着他的发顶：“是湖么？你好好看看，认不认得？”

小梨子闭上眼，在脑海搜索：“是……海？”睁开眼，“姑姑，我没见过。”

嫏嬛俯身在他光滑水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没见过怎么知道是海？”

小梨子陡然脸红，扭捏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海呢。”

嫏嬛收起画卷，无限寂寞：“你当然见过。”

被无视在一旁的陆探微瞅了一眼嫏嬛的画，觉得十分眼熟，隐隐在画馆见过。仿佛是他刚到画馆不久，在嫏嬛房中偶然见到的一具山水盆景，碧涛汪洋，彷如移天缩地。

几日后，妙音阁遣人来传话，道是明月奴有请嫏嬛馆主。

这桩生意到了最后收尾阶段，抟风、陆探微、小梨子要求同去观摩，一行人到了妙音阁，发现客人格外多，若非明月奴特意嘱咐大厅为嫏嬛留了几个位置，怕是在厅外落脚都难。

刘玉早早占了座，见到嫏嬛一行人到来，向他们解释一座难求的缘由：“明月奴最后一次登台献艺，可谓绝响了，错过了便再也听不到她的琵琶了。”

妙音阁大厅满座，三声鼓响后，鸦雀无声。琵琶声自彩绘飞天屏风后响起，明月奴身着流仙裙，眼束白绫，云鬓高绾，怀抱琵琶，从屏风后缓步走出。曲声婉转，是南朝的小调，花坞春晓，忽然节节高起，千回百折，轮指缭乱，是北朝的大曲，天地阔远，浮云无依。

听者屏气凝神，人弦俱寂时，霍然起了叫好声，轰然雷动。

明月奴转入屏风后，不多时，琵琶又起，如三尺春冰乍破，潏潏汩汩声不定，迸落金盘声断续，幽脆直上青云巅。听者的叫好声与呼吸声为之停滞，从未听闻的曲调以诡谲手法弹奏，令神鬼都惊的琵琶阻了空山凝云。

在听者梦入神山之际，一位飞天仙子从屏风降下，典雅矫健的舞步踏出敦煌序曲，珠缨舞衣旋转出诸天祥云，纤妙手指结起莲花姿态，婀娜舞姿随着鬼神琵琶的韵律，跳起遥远传说中佛窟壁画上的伎乐飞天舞。

全场观者如中了魔咒，僵在座中，不敢稍动。观一曲飞天舞，令人生出供养诸天佛的朝拜之心。唯有供养，才得救赎。

琵琶声歇，余音不绝。伎乐天向凡尘众人展现了阆苑天宫之舞，从容收势的舞者，又从飞天回归明月奴。

观者从神梦醒来，起身喝彩，齐声高呼明月奴之名。

明月奴站在屏风前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彩绘的屏风自中间打开，怀抱琵琶的哑奴从中走出，来到明月奴面前，牵起她的手。

对屏风后神秘的琵琶弹奏者心生好奇与向往的听者们惊愕了，谁也无法将苍老丑陋的哑奴与出神入化的琵琶师想象成一人。

但无论他们怎样震惊，怎样不敢相信，形貌卑微的哑奴都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牵着明月奴向大厅满座的客人们躬身道别，在客人们重金打赏要求再演一场的呼声中，二人毅然走向了后台。

嫏嬛一行人在仆役带领下，去了明月奴的锦楼。

锦楼上，招待客人的茶水点心已备好，明月奴和哑奴皆是重新沐浴更衣过，二人搀扶走来，姿态亲昵。

“劳烦馆主又走这一趟。”明月奴换了一身喜庆礼服，朝嫏嬛福身。

“得以聆听观赏二位的琵琶和飞天舞，可谓不虚此行。不过，你们当真想好了吗？”

“诸事皆已安排好，只等馆主为我们作一卷夙愿之境。”明月奴转头朝向哑奴，仿佛能“看见”对方脸上的神采。

嫏嬛沉吟片刻，再度警告：“一旦你们沉溺画境，不愿走出，这个世间的你们便会死去。”

明月奴在案前坐下，带着即将解脱的坦然神色：“我们知道，我们也愿意。”

这一生，历尽艰辛酸苦，她倦了。即便有哑奴的陪伴，可她与桑伶洲之间，错过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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