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入局(2/2)
豫王与公输奚的约定达成,不好再强占璃姬不还,若要依礼法,就当放归璃姬。
公输奚率先至王府大门,留豫王与璃姬殷殷交代。
二人坐在槿花下,豫王拥着璃姬,眼底光芒闪耀:“公输奚要杀我也只是借别人之手,上回设的局可见他的谨慎,他不会在公输府对我动手。此次可能是陷阱,但也可能是机会,我必须去。”
璃姬不安地靠在他心口,她是贪心的,拥有了爱,继而想拥有朝朝暮暮。与槿朝做夫妻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却隔着山重水复,是遥不可及的彼岸。越靠近彼岸,越觉得路途中有龙潭虎穴,一不小心便万劫不复。
她拉着他衣衫,反反复复叮嘱:“事情肯定不会这样简单,你务必小心。”
两人难分难舍,然而能够长久厮守的岁月即将到来,不应过分沉溺眼前。璃姬道别,豫王目送着她。璃姬每走一步,就离他更远一步,一旦走出这花海,他便再看不见她。璃姬取下发间金雀梳,转身跑回他身边,将金雀梳塞进他手里,仰着头看他,密密睫毛下的瞳孔流光溢彩:“无论发生什么事,槿朝都不要忘了璃姬。”
豫王蜷起手心,紧攥她的发饰,在她下定决心离去、不再回头时,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什么,却有点说不清楚。茫然伸出手臂,划过一段距离,只抓住她鬓边槿花。
回到公输府,璃姬以为自己免不了要受罚,却不见公子有动怒的意思。璃姬先是提心吊胆,继而在掐算良辰吉日的期盼中,溢满心田的喜悦压倒了无名恐慌。公输奚召了她几次伺候笔墨,她的紧张情绪在平静无波的琐事日常中消磨,公子兴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偏执。若提亲下聘一事有陷阱,他怎会整日寄情书画?
璃姬却早已无心留意他的书画里,是怎样空洞而无意义的挥毫。甚至连他偶尔顿笔,长久地悬笔不落,失神如迷障难破的模样,都未曾察觉。
她伴他在庭院散步时,他不让她推轮椅,这样他会看不见她,一定要她走在身边。然而在身边,他也没有去看她,他要的只是陪伴的感觉。
沿着回廊,来到一间幽静内苑,夏日景致显出勃勃生机。璃姬很少来此,通常只是途经时无心地张望几眼。梧桐树枝繁叶茂,桐花自开自落,古旧的小木楼遗世独立。
璃姬被桐花香气包裹,清香气味仿佛触动记忆某处,转而求索,却不可寻。
公输奚拈起落上膝头的桐花:“可能想起什么?”
璃姬苦恼地摇摇头。
公输奚将手放回膝间,疲倦地闭眼:“就那么想嫁人?”
璃姬心头一跳,这些时日来,公子一直不提此事,颇令她忐忑,可是他提了这个话题,她一样忐忑。揪着手指,她蹲在轮椅旁,以谦卑且诚挚的姿态对他道:“璃姬虽是偃甲人,却因公子妙手,有了灵魂,有了情念。璃姬想与槿朝长相厮守,却也舍不得公子。”
她抬头,颤着眼睫,定定注视闭目的他。才几日时光,他颇有些憔悴,眼角纹路深了,眉心也添了竖纹,因她的折腾,他好像老了几岁。
眼泪“吧嗒”滴在他衣襟上,璃姬赶紧用手抹掉。
公输奚却是长长久久地沉默着,如同睡着一般。朵朵桐花落满头,清风拂过,花发两相离。
良辰姗姗而至,豫王带了几名亲随,携厚礼登门提亲,与公输奚在花厅里聊了一盏茶时间。璃姬不便露面,可难掩焦急心绪,在屋檐下遮遮掩掩地走来走去。最后实在忍不住,翻上屋脊,以俯视全场的视角将人们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首先,她要确认公输府没有机关待触发,一切都平静且安全。而后,她紧盯着花厅内主客二人。公输奚依旧是脸上冷淡疏离,招待客人不过一杯清茶。豫王今日穿了身雪青色袍衫,俊雅别致,坦然无惧地品茶。
仿佛感应到远处的灼灼视线,豫王从茶杯上方投过一瞥,便看见了对面屋脊上藏藏掖掖的璃姬,不由莞尔。璃姬发现他注意到了自己,一时竟有了几分羞恼,这般不顾形象的猴急模样,实在不够庄重。怕惹他笑话,且也担心被公子发现,璃姬踩着屋脊翻上一棵大树,坐在树枝间如老僧入定。
豫王再瞥向对面屋脊时,已不见了他未来王妃的芳踪,有些失落,有些遗憾。
璃姬当然入不了定,很快由端坐改为头下脚上,膝弯勾着树枝,身子倒吊着摇晃,斑驳阳光照在脸上,她眼睛一眨不眨。她的眼睛是有生命的宝石,璀璨生辉,能看出毫厘纤微,辨别万般色彩。槿朝是她用这双眼睛甄别出的心上人,是她眼底最亮的色泽。
璃姬从树叶缝隙分割的天地间,窥见了两道色彩,公子和豫王一同出了花厅,仿若闲庭信步,一路行去了另一个方向。璃姬呆愣愣地嚼着树叶,思索那个方向,有月门、有回廊、有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