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芥蒂(2/2)
老仆踩过深深的雪层,弯着腰,用刷子扫去璃姬头顶的积雪,叹息一声:“姑娘,去见公子吧。”
璃姬身体僵硬,只眼睫抬了抬,睫毛上覆盖的雪花因而震落,仿佛没有听懂老仆的话。
“公子等着呢。”老仆搀璃姬从积雪里起身,“不要惹公子生气,有些话可不说,便不说。”
璃姬木偶似的挪动肢体,勉强站了起来。
房门一推即开,璃姬踉跄迈入,房内并无多少余热,炭盆盛着早已冷却的银色余烬,案上隔夜灯烛尚未熄灭,顽强地与透窗天光比肩。案前人仿佛沉浸在手上活计中,泛着冰冷光芒的丝线在护指银甲间腾挪,跳跃的冷光不时映亮幽深瞳孔。
璃姬屈膝跪地,头磕在地砖上,撞击出一声钝响:“璃姬犯错,请公子责罚。”
没有回应。
她保持这个姿势,任凭他将她的卑微请罪视作尘埃。足足一炷香时间,方听见他淡漠的声嗓:“离家几日了?”
璃姬面朝尘埃,闷声回答:“四日。”
“去哪了?”
沉默。
他耐着性子再问一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璃姬支起身子,看了一眼摇曳灯烛后的冷淡面孔,想起老仆“有些话可不说便不说”的告诫,吸了一口气,沉入类人的腹腔,获得绵长自诉的根基,语速恰当地展开一段自白:“第一夜,我在街上闲逛,遇到一辆失控的马车……”
公输奚冷静地听着,听她将这几日几夜脱离他控制的胆大妄为一一诉诸舌端,多么令人不可思议,他的偃甲姬竟然动了情爱之心,与富贵王爷相恋,并有了肌肤之亲,做了场露水夫妻。谁给她的胆量,一五一十告诉他经过与细节!
烛火摇曳得厉害,青烟袅绕盘旋,如醉酒迷失的旅人。“噗”的一下,天蚕丝穿烛而过,火焰熄灭的同时,丝弦寒光闪过璃姬肩胛,下一瞬便要将她大卸八块,一枚鲁班尺紧随而至,碰开天蚕丝,毫厘之差令她逃过一劫。
她有点吃惊,余光扫了一眼,一抹畏惧罕见地浮现眼角,可惜未能延续,随即便恢复了大无畏。惧色褪去,人格觉醒后的顽固,不肯屈服的执拗,从每一处肌肤里渗透出来。无畏到极致,甚至有些跃跃期待他将她彻底大卸八块。
“胆敢再私自离家一步,我便让你不复存在!”怒火在眼眸间燃烧,不是没有立即毁了她的念头,尤其目光触及她大无畏的神情,仿佛是对他再也不能掌控她生命的挑衅,但最后一丝理智克制了毁灭她的冲动。
璃姬失去自由,禁锢在一个小天地里,不吃不喝不休眠,彷如行尸走肉。
公输奚以轮椅撞开虚掩的房门,一如既往没有敲门习惯。璃姬眼珠直愣愣盯着虚空,如灵魂走失的木偶,发髻松垂,衣衫穿得乱七八糟。公输奚打量了片刻自己的杰作,轮椅退了出去,再回来时,膝上承着木水盆,顺手将房门关了。“嘭”的一声,唤醒了璃姬神魂,凝固的眼珠滚了几滚,看明白了公输奚一系列动作,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所剩不多的尊严促使她生出严重的抵抗情绪。
公输奚卷了两只袖口,捞起浸在水盆里的手巾,拧了半干,兀自等待。璃姬退离他几丈远,无声抗衡。一束丝绦缠上她足腕,将她拖向轮椅。她如一只困兽,红着眼,注定是他座椅下的猎物。
他拂开她面庞一缕缕乱发,用毛巾揩拭脸颊。她眼里闪烁着碎光,千万年沉淀的琥珀色,接近支离破碎。公输奚并不手软,扯开她领口,拽下衣裙,为她擦洗。自己珍贵的作品染了污垢,要一点点细致地擦拭。
他将推拒的她拉近,不解地盯着困兽般的她:“你能为了结识不过几日的男人宽衣解带,为什么抗拒赐予你生命的人?”
璃姬仰头迎着他的注视,眼底碎光终于顺着眼角滑入耳鬓:“公子赐予的生命,预备几时收回?”
公输奚顿了顿,将她扔去地上,打落了水盆,木轮碾过一地水渍,如沉重的孤舟,载着疲惫不堪的人驶向无边海域。
璃姬这一禁足,便是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