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毒饵(2/2)
东宫宫门紧闭,属官告假的告假,称病的称病,偌大储宫空了一半。朝臣们亦许久不见太子露面。
少夷自角门进了东宫,穿过无人小径,略作停顿,望了眼从前居住的小殿方向,克制住了前往看望葵的想法。
一处隐蔽的小筑,人迹罕至。少夷踏上木梯,推开小门,醇厚的沉香味道瞬间将人包裹,令人窒息的暗室,元恂坐在案前雕刻一块沉香木。地上横七竖八散落着失败的废品,以及铺满地上一层的沉香屑。
从他周围地上厚度均匀的木屑以及案上的成品数量来看,应是保持那样的姿势数日不曾挪动一步。少夷在他的木雕圈子外站着,渐渐适应了浓郁沉香。
“父皇预备几时废我。”他吹去木雕上的浮屑,远处看,那木雕似是个人形,终于不再是猫。
“陛下尚未决断。”少夷看见他眼下的青痕与眼中的红丝,发现自己竟一点怜悯之情也没有,反有种畅快的恨意,“殿下能将奴婢那枚葫芦坠还给奴婢么?”
“你这样放手干脆的人,孤还以为,不会有什么值得你留恋呢。”他带着一缕嘲讽的笑,从人偶木雕上抬起头,“情郎所赠?”
“家母遗物。”对他的嘲讽与戏谑,她平静以对。
“既然如此,孤更要留下了,好教你对孤的东宫还有那么点念想。”他提起手中小葫芦,缠绕手腕,扯出一点玩弄的笑,“啊,对了,东宫里还有葵,不然你今日也不会来。倘若孤的二弟和葵之间只能选一人,你会怎样?”
“奴婢同二殿下早已决裂,殿下应该很清楚。”她如同终老深宫的不幸女子,心被焚成灰烬,对今生再无一丝一毫的祈盼,“殿下怎样才肯放了葵?”
“父皇的寿辰快到了,二弟也将回来了……”他提起刻刀,拈在指尖,笑得邪肆,“孤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你若听话,葵便会安然无恙。”
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呜。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便是元恪。素来没什么存在感的废宫皇子竟然解了魏国的燃眉之急,整个洛阳都在谈论,这位皇子究竟是哪位殿下,为何从来不曾听说。
金陵的叛乱已平,元恪不日将回洛阳,听说他已快马加鞭返程,赶赴元宏半月后的寿诞。
元宏近日心情格外好,常游御花园。魏宫有位小公主阿湄,四五岁,生得娇憨可人,乃贵妃所出,极得元宏宠爱。闲暇时,元宏常将阿湄带在身边。这日游园,元宏牵了阿湄到浮碧亭小憩。轮到少夷当值,她捧了御膳上前。
自从那夜论了《管子?君臣篇》,元宏对少夷便有些另眼相待,今日见是她轮值,尚未走近,便闻见一阵令人馋涎的食香,他低头对坐在膝上的小公主笑道:“阿湄今日跟着父皇有口福了。”
少夷素手纤纤捧上御膳,跪禀:“奴婢亲手调制的棠露羹,请陛下和公主品尝。”
阿湄迫不及待揭开盅盖,花香混着食香扑鼻而来,口水分泌出嘴角。元宏宠溺一笑,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进她小嘴。小公主一尝之后便停不下来,抱了小盅吃到见底,在最后一勺才想起她父皇,转而巴巴将勺子举到元宏嘴边,闪着讨好又有些不舍的目光:“父皇,阿湄特意留给您哒。”
元宏硬着心肠夺了最后一勺尝了,舌尖传来阔别多年的味道,往日旧事袭上心头,旧时人因味觉而复活。他的目光瞬间温柔下来,看向少夷,却似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人:“棠露羹?如何调制的?”
少夷掠过一眼,了然于心:“采集秋海棠花蕊间的晨露,浸以蜜饯,再将海棠花瓣捣碎,混以花露蜜饯,小火蒸熟,便是棠露羹。”
元宏看着她略微失神:“谁教你的?”
“是奴婢的母亲。”
元宏合上小盅,摩挲在手,沉吟缅怀从前的一段缱绻。阿湄绕在他膝畔,不懂父皇为何突然不说话。费解的事情,她便不去想,因为又有宫人送来果膳。
“陛下,二殿下遣人八百里加急送来金陵紫酥梨,请陛下和小殿下品尝。”
元宏抬了抬眼,点点头,牵出一点淡淡的笑:“八百里加急送紫酥梨,恪儿倒是有心。”
阿湄正是贪吃的年纪,一听是外地果品,便等不及地迎上宫人,踮着脚索食。宫人放了果盘到石桌,阿湄抓起一枚竹签,刺了梨块便要送往嘴里。少夷及时拦住:“殿下且让奴婢试膳。”
阿湄很不高兴,嘟起嘴:“是二皇兄送来的,有什么好试的!”
少夷另取了竹签,串了一块梨肉,一手接在唇下,细细品尝:“金陵至洛阳,有千里之遥,宫外送来的膳食,都需试膳官先行试膳才行。”
阿湄“哼”了一声,扭头见父皇没有给她撑腰的意思,她便委屈地候在水果旁。等少夷试完膳,准许她吃了,她才能大快朵颐。于是她便紧紧盯着少夷,她觉得这个试膳官在故意拖延。阿湄生气地抢过竹签,串了几只梨肉,方要塞嘴中,却听旁侧宫人惊呼声。
少夷强忍着的一口血喷在了阿湄白色衣裙上。
阿湄呆愣愣的,只见父皇风一般掠过她身侧,抱起摇摇欲坠的试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