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画师(1/2)
青年从街面尘土里捡起包袱,紧张地抱入怀里,身后传来客栈掌柜的骂声与旅客们的嘲讽。
“没钱住义庄去,住什么客栈!”
“恁多画师赶考,来晚了都没地方住,掌柜也是好心,容他住了两日,他却还赖着不走,委实不识好歹!”
“听说他拿了几张画给掌柜,权作宿资,说不准也是个画师……”
“快别提了,掌柜原是不识画,给他哄骗了去,后来叫别的画师掌眼,都说画工拙劣,运笔如锥刀,不合美学,也全不懂当下流行,一文不值,可把掌柜坑惨了!”
青年拍去包袱上的灰,对入耳的讽声不作理会,孤身走入川流不息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个时辰,偌大洛阳城,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流落异乡的羁旅之感丝丝缕缕聚到心头,汇成一份难言的苦涩时,脚步迈入一条巷陌,一眼望不到尽头,如同他无望的画师生涯。
这是条冷寂的巷子,走了半晌都只有他自己孤零零的影子作伴,不见一个活人。名利纷纭的魏都洛阳竟有这样一个冷僻所在,倒是与他眼下寂寥心境不谋而合。
日影偏移,午后慵懒的阳光从小巷与天空交界处垂挂下来,如一道金色的纱幕,投照在青砖墙面一角、被微风吹动的一则告示上,几列工整小字鲜明地映入他的视野。
——招贤纳士:聘画师一名,需具丹青技法,兼备庖丁手法,略懂账房管理,适者画契,约期三载,月钱百文,包食宿,宿食自月钱抵扣,违契者偿双倍月钱。嫏嬛画馆馆主诚恳以盼。
青年诧然失笑,这帖招工告示待遇稀薄条件苛刻不说,画师、庖丁、账房三职竟妄想合招一人。他叹声摇头,对洛阳商人的观感降到极点,正待迈步,一阵风拂过,将那告示吹落,不偏不倚拍到他脸上。渡江以来,霉运似乎就与他如影随形,他揭开糊脸的稻草纸,恰同几步远处一双水濛濛的瞳眸撞上。
一袭水绿褶裙,绾双螺髻的少女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你是画师?”
虽不知她打哪里冒出来,青年愣怔一刹,便如实点了头。
少女骨碌碌的眼珠将他打量:“厨艺拿手?”
他独自生活十数年,厨艺自然是行的,遂点头。
少女点漆的瞳仁里迸出一簇亮光:“能看账目?”
为糊口也不是没替人看过账:“嗯。”
少女妙目弯弯,抓起裙摆,转过窈窕身姿跨过石槛,奔入一扇古旧雕花门内,向什么人禀报:“应征的画师来啦!”
青年听得一愣,莫非“应征画师”指的是自己?袍角挪动,紧步追上去纠正:“姑娘误会了……”咦,这巷陌间几时竟有一道垣门?
他仰头,金幕光斜穿过起脊挂瓦的墙檐,洒在雕花门额上,“嫏嬛画馆”四字串起古朴的笔意刺入目中,他在一缕震撼里低头,揉眼。自己瞎了不成,那帖告示贴于画馆墙边,方才怎地竟没瞧见旁侧有间画馆?
出于画师本能,青年不禁撩起袍摆,迈步入了画馆,立时被壁间悬挂的诸多画卷攥住了视线。几丛幽兰箭竹摇曳生姿,馥郁花香透纸而来;三春花鸟翎毛流光溢彩,几欲成活;飞天仙子丰姿绰约,彩带凌空,裙褶迎风而动……
神魂仿佛被吸入画中,嗅香草、抚翠翎,挪不开视线。
“阁下揭了告示?”绰约仙子落入人间,化作腰如约素的慵懒女子,打着哈欠询问。
这道懒洋洋的嗓音如一根救命稻草,将他自画海里钓出。青年身体一震,清醒过来,抬手擦去额上汗水,便要否认,却见手上攥着那招募告示:“我……”
那女子径自到堆满杂务的乌木柜台上一阵翻找,抽出两张比稻草纸稍好些的竹纸:“待我做两份契书,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陆探微,并非……”青年抱着包袱,试图解释。
“陆先生包袱随身,必是行游洛阳,敢问可有去处?可有旅资?”女子手提墨笔,笔冠抵着下颌,倚靠柜台时,烟紫纱裙被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如此笑问他。
揽包袱的手紧了紧,自己这身落魄行头任谁都能一眼洞悉,那点自矜还留着作甚?“在下自南方来,听闻洛阳办画试,故想一试,奈何渡洛河时不慎落水,旅资遗失。”
“画馆可为陆先生提供栖身之所,亦不会误了画试。陆先生,请画押,一式两份,我们各执一份。”女子将他名字飞快填入契书,抬眼瞧向他,露出一个莫测微笑。
想来也没有更好去处,陆探微放下画师矜持,走向柜台,签了契书。
“我回来啦!可以销假了!嬛嬛大人您终于起床了,可这个寒酸的家伙是谁?”抟风拎着草绳绑起来的一串海虾,哼着走调小曲晃悠回来,陡然刹步。
“陆先生是画馆新聘的画师兼厨工兼账房。”嫏嬛眉眼含笑介绍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