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穷途末路犹顽抗（2/2）
眼看迫近，魏忠贤一掌拍向女子后心。原以为她必会扑倒，谁知中掌后反而借势飘出数丈，去势更疾。这时才见她肩后拖着一条铁链，魏忠贤探手疾抓，那女子似有所觉，腋下一松，将林茂掷来。
魏忠贤收势不及，手中竟抓着林茂一条断腿。待掷下残肢，那女子已隐入密林深处。折返查看林茂，竟是颈骨折断而死，想来是自己方才那一掷力道过猛所致。魏忠贤懊恼不已，回至道上只推说林茂遭女飞贼毒手。
众武士虽不敢质疑，却各自心寒：“这些仇家分明是冲着督公而来，我们倒成了替死鬼。“不少人萌生去意，只是慑于魏忠贤积威，未敢轻离。
午后时分，殿后的廖则栋、吴先骏连人带马神秘失踪。众人只道是临阵脱逃，未加追寻。不料黄昏时分，两匹马驮着二人尸首自道上来。魏忠贤验看尸身，不见外伤，显是中了极高明的内家掌力。想起日间那女子硬受一掌却浑若无事，不由暗惊武林何时出了这等高手。
暮色渐浓，残阳如血。魏忠贤望着道上尸首，只觉一张无形罗网正缓缓收拢。
时近黄昏，一行人抵达阜城南关，寻了间客栈落脚。用罢酒饭，各自回房安歇。魏忠贤心绪不宁，辗转难眠。二更时分，院中忽闻沙沙作响，他疾步冲出房门，但见月光如霜，廊柱檐角、树梢枝头，处处悬着白纸字幅，墨迹淋漓的“丧“字在夜风中簌簌飘动。
住客们闻声而出，见此情景无不骇然。忽听店外一声惊叫，一个伙计连滚带爬冲进院来，面无人色地嚷道：“门外...门外站着个死人！“
众人悚然：“人既已死，怎能站立？“
店老板是个胖大汉子，见他扰乱生意，厉声斥道：“定是你又去东庄收账时贪杯，看花了眼！“
那伙计急得扯住众人衣袖往外拉。几个胆大的举着火把出门查看，不料片刻后便惊叫着奔回，个个面如土色。
魏忠贤冷哼一声，提灯迈出店门。但见街心立着一道黑影，走近照看，竟是一具直挺挺的僵尸——正是他的亲随汪鸣鹳！尸身二目流血，长舌垂胸，手中悬着血书条幅：“五更之时，杀尽店中人。“
魏忠贤勃然大怒，飞起一脚踢向尸身。“砰“的一声，木断石滚，原来尸背缚着圆木，下置石座。众房客见状纷纷退房，店中伙计也借故辞去，任老板如何挽留也无济于事。
回到店中，魏忠贤冷眼扫过众武士：“这等伎俩，只能唬弄三岁孩童。咱老魏就坐等五更，看他如何杀尽店中人！“言罢搬椅坐下。李朝钦端来酒食，神色如常。魏忠贤见他全无惧意，心下欣慰：“你坐下陪咱吃。“
李朝钦惶恐推辞，魏忠贤叹道：“如今咱已是待罪之身，你还顾忌什么？“待他坐下，又问道：“咱已落魄至此，你为何还不离不弃？“
“小的自幼失怙，全仗爷赏口饭吃。“李朝钦垂首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小的发誓要服侍爷一辈子。“
魏忠贤闻言动容。往日他只知争权夺势，不信世间真有情义，如今方知错了。
万籁俱寂，唯有更漏声哒哒作响。魏忠贤半躺在椅上，合着双目，仿佛睡去。烛光渐暗，李朝钦走近烛台，取过旁边的铁签在烛芯处剔了一下，“砰”的一声，火星炸射，烛光暴涨。恰在此时，内侍郑康升跑进房来，报称：“刘应选偷了金珠细软逃走了。”
魏忠贤疾步出店，耳廓微动，纵身掠出里许，果然擒住刘应选。返身回店不过转瞬之间，他将叛徒掷于院中，厉声道：“这就是背叛咱的下场！“指力一吐，刘应选顿时气绝。众武士噤若寒蝉。
回房后，魏忠贤对李朝钦温言道：“杨维恒、施凤来这些狗贼，见咱失势便反咬一口。你且带些金银自去逃生罢。“
李朝钦泣道：“小的蒙爷抬举，富贵同享，要死也与爷同死！“
正感叹间，忽闻异响。开门见邱心志、霍英身负包裹欲逃，魏忠贤喝道：“鬼鬼祟祟作甚！“二人见事败，拔刀相向。魏忠贤冷笑一声，挥手间已制住二人。
蓦地背后劲风袭到，魏忠贤侧身弹腿，那人翻身腾空，双掌如泰山压顶。魏忠贤避无可避，举掌相迎。四掌相接竟悄无声息，只觉真气如决堤般向外倾泻。危急间他急吐浓痰，直射对方白川穴。那人闪避稍滞，魏忠贤趁机挣脱。
定睛看时，但见此人浓髯狮鼻，分明是忠勇营干将连靖。魏忠贤沉声道：“你不是连靖！“
那人纵声长笑，扯去虬髯，露出一张俊俏面庞。魏忠贤恍然：“早该想到是你！原来一直易容潜伏在咱身边！“
那人正是武名扬。自那日窥见魏忠贤车队，他便一路尾随，伺机而动。在驿舍掳走伍安国，既为剪除魏忠贤羽翼，挫其锐气，也为查探传国玉玺下落，可惜一无所获。此后他易容改扮，时而化作女子，时而冒充连靖，接连掳走林茂、廖则栋等人，皆为此故。魏忠贤虽从田尔耕处得知武名扬武功精进，却未料竟至如斯境界。这对名义上的父子各怀鬼胎，此刻才真正看清对方深浅。
武名扬冷笑道：“你当然想不到是我。想必以为我早已毒发身亡？“
魏忠贤纵声长笑：“不错！'大败毒'无色无味，三日后肠穿肚烂，再三日全身溃烂而亡。我儿竟能不死，还猜出是咱家下手，当真了得。“
武名扬道：“你以为三日后毒发，我便猜不到是干爹？新君初立，你怕我尚了公主后反噬，是也不是？“
魏忠贤微笑道：“这一点你猜对了。可惜你万万想不到，下毒之人并非咱家，也不是咱的手下，而是你的老相好梁飞燕。“
武名扬一怔，旋即恍然，讪笑道：“梁飞燕下的不过是令人腹痛的寻常毒药，干爹偷梁换柱，弄假成真。这般不留痕迹的手段，名扬向来佩服，如今更是五体投地。“
魏忠贤摆手道：“我儿过誉了。若非偶然得知那丑女人要对付你，咱也想不到这招借刀杀人。可惜啊可惜，终究没能毒死你......“
武名扬狂笑：“名扬能有今日，全仗干爹栽培！传国玉玺何在？“他突然厉声一问，魏忠贤不由愣住，转而笑道：“我儿千里追踪，果然不是为叙旧情。传国玉玺乃天子信物，我儿不去向皇上讨要，问咱家作甚？“
武名扬面色骤沉：“魏忠贤，少装糊涂！你手下都说玉玺在你手中。“
魏忠贤摊开双手：“咱家手上确实没有啊！“
武名扬勃然大怒：“老东西找死！“双掌一错，排山倒海的劲气轰然而至。魏忠贤不闪不避，竟被震飞数重屋宇。武名扬心中一喜，飞身追去，却已不见人影，暗忖：“老贼果然不易对付。“当即伏地运起“玄天九变“中的“坐地巡天“功夫，辨出魏忠贤逃遁方位，长笑道：“魏忠贤，你能逃到哪里？“施展“缩地成寸“的绝技，身形如流星赶月，转眼已拦在魏忠贤身前。
魏忠贤叹道：“我儿真要弑父？“
武名扬冷然道：“我只要传国玉玺。至于你的老命，自有人来取。“
魏忠贤仰天长笑，声震四野。武名扬见他中气充沛，暗自警惕：“老奸巨猾，不可大意。“不待笑声停歇，长剑疾刺而出，“望眼欲穿“直取左眼。却见魏忠贤左臂轻抬，二指如钳般夹住剑尖。武名扬顿觉剑柄传来刺骨寒意，整条臂膀几乎冻僵。急运真气相抗，奈何他早年所练武当罡气本就浅薄，后来改修邪功更是将正宗心法弃如敝履。此刻非但压制不住寒气，反遭其噬。情急之下只得撒手弃剑。
魏忠贤夺剑在手，顺势前递。武名扬原以为他会倒转剑柄，未料此着，眼看剑尖就要点中膻中穴，急忙移穴半寸，右手疾探抓住剑柄，奋力回夺。
电光火石间，长剑易主再易主。两大高手在这瞬息交锋中，已展尽毕生所学。魏忠贤本道这一剑纵不取命，也必重创对手，岂料武名扬非但夺回兵刃，更浑若无事。想起日前那“女子“中掌后反而去势更疾，武功之诡异实是闻所未闻。心知今日难分胜负，当即虚晃一招，抽身便走。
魏忠贤身形飘退，竟是面朝武名扬倒纵而行。起初武名扬还道他要施展什么诡异招式，谁知他越退越疾，比转身奔逃还要迅捷。武名扬这才恍然中计，急提真气猛追，始终与魏忠贤保持着十余丈距离。
天色渐明，晨曦微露。武名扬暗忖：“今日若让老贼走脱，日后怕是再难寻觅。“一念及此，他猛然催动全身功力，几个起落间已追至三丈之内。当下不及多想，振臂掷出长剑。利剑破空，带着刺耳尖啸直取魏忠贤后心。
魏忠贤闻得风声，知是生死关头，向前疾纵。剑锋恰在此时穿透他貂皮披风，“夺“的一声钉入一棵伞盖般的大枣树。魏忠贤奋力一扯，披风应声而裂。就这么稍一耽搁，武名扬已追至身前，凌空双掌压下。
魏忠贤见他故技重施，身形急转数尺。武名扬如影随形，两人瞬间近在咫尺，展开贴身肉搏。掌风呼啸间，武名扬只觉对方掌力虚不受力，如击败絮。原来魏忠贤早知他擅于吸纳内力反噬，每次掌力相接时便收回真气，固守丹田，让他无从借力。
数十回合过去，魏忠贤虽未落败，却也难以脱身，心下渐焦。忽见武名扬左后肩铁爪在晨光中闪着寒光，猛然想起梁飞燕那具铁手，顿时计上心头。他蓦地喝道：“武名扬！你看身后，梁飞燕索命来了！“
武名扬闻言一惊，不由自主回首望去。就在这分神刹那，肩头铁链猛然绷紧，旧伤剧痛袭来。恍惚间仿佛真见梁飞燕那张焦黑可怖的面容在眼前晃动，无名的恐惧瞬间充斥全身，忍不住发出凄厉长啸。
魏忠贤本欲趁隙强攻，未料他反应如此剧烈。当即紧握铁链，一步步将他拖向枣树。距树尚有数尺时，他抬手凌空一抓，钉在树上的长剑“嗤“地弹出，随即挥袖一送，剑尖打着旋儿直刺武名扬心口。
凄厉长啸戛然而止。武名扬仰面倒地，再不动弹。魏忠贤为防有诈，又扯动铁链试探，见他确实气绝，这才将尸身拖到树下，把铁链在树干上绕了数圈，运劲将链结捏成一团铁疙瘩。望着武名扬僵卧的尸身，他冷笑道：“这荒山野岭，不出半日便有豺狼觅食。就算你命大未死，也要葬身兽腹。“
走出几步，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黄绫包裹，仰天大笑：“传国玉玺终究是咱老魏的！任谁也别想夺走！“笑声未落，忽见前方尘土飞扬，四骑人马疾驰而来。待得驰近，竟是四名锦衣官校，当先一人青衫佩剑，赫然正是岳少冲。
岳少冲与朱华凤离开武家后，见武名扬并未追来，便双双下马。少冲抬头正对上公主灼热的目光，心头一颤，偏过头去轻声道：“公主，我是来辞行的。“
朱华凤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在粉颊上划出晶莹的痕。片刻沉寂后，她猛地调转马头，绝尘而去，始终不曾回首。
少冲仰首望天，强忍眼中热泪，信步走向城外。正思量着购置坐骑，忽闻身后马蹄声急，却是公主去而复返。她手中牵着一匹青鬃骏马，来到少冲跟前，俯身在马耳畔轻语：“马儿啊马儿，我养你千日，用你一时。岳大侠此行是为除奸，你定要助他一程。“轻拍马背，那马昂首长嘶，鬃毛飞扬，端的是神骏非凡。
少冲正要道谢，公主已翻身上马，一声娇叱“驾“，策马回城。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少冲怅然若失。忽见马鞍上系着一个包裹并一柄宝剑，心头暖流涌动，喃喃自语：“公主，少冲此生负你，唯有来生再报了。“说罢跨鞍扬鞭，踏上征程。
行至郊外，忽闻身后马蹄声震，十余骑疾驰而来。少冲初时以为是公主，心头一喜，待看清来人披风猎猎，竟是皇上亲至，急忙勒马下跪：“皇上！“
崇祯翻身下马，亲手扶起少冲：“岳将军请起。此行不啻荆轲刺秦，无论成败，务必要活着回来。待你功成之日，朕封你为'玉箫英雄'，统领八万禁军。“
少冲正要开口，崇祯摆手止住，命随从奉上御酒。斟满两杯后，崇祯举杯道：“隗台骏骨千金价，易水高歌一代豪。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然江南又何尝少了豪杰？岳将军若能除此老贼，什么荆轲、郭解，都要相形见绌了。请饮此杯，预祝马到功成。“
对饮毕，崇祯执少冲之手来到路旁凉亭，望着西天彩霞轻声道：“你可知道？萧灵犀与龙百一私奔了。“语气中满是压抑的悲愤。少冲虽知二人有些暧昧，却未料竟至私奔地步。想到九五之尊遭遇此事，不由心惊。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灵犀既已变心，朕还能如何？“崇祯目光转冷，“但朕绝不会放过龙百一。纵使逃到天涯海角，朕也要将他缉拿归案。朕倒要当面问问他，朕的女人他也敢动？“转头凝视少冲，“朕知你与龙百一交好。倘若得知他的踪迹，切莫因朋友小义而忘君臣大义。“
少冲听得脊背发凉，不敢直视天子目光。
出得亭来，崇祯指着三名官校道：“此行凶险，带上他们也好有个照应。“少冲口中称是，心下却雪亮：“皇上终究信不过我。那日他与武名扬密谈要我回避，疑心早已种下。“想到此处，不禁冷汗涔涔。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我欺。
辞别崇祯后，少冲快马加鞭向南疾驰。此刻他心中已无暇去想皇上、龙百一或是公主，唯有一个念头在胸中燃烧——诛杀魏忠贤。
抵达阜城南关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忽闻东面传来一阵狂笑，细辨正是魏忠贤的声音。少冲循声追去，果然在晨雾中与那老贼迎面相遇。他当即勒马宣旨：“魏忠贤听旨！“
魏忠贤挺直腰杆，冷眼相睨。少冲取出圣旨朗声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恶魏忠贤，盗窃国宝，诬陷忠良...若有反抗，格杀勿论！钦此。“
魏忠贤听罢纵声大笑：“什么究治勿贷，分明是要取咱性命！既然横竖都是死，咱老魏今日便搏上一搏！“
少冲早料他不会束手就擒，当即拔剑出鞘：“魏忠贤抗旨不遵，论罪当诛！“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疾扑而上。魏忠贤冷哼一声，倒纵而出。
少冲正要追击，五名彪形大汉突然从暗处跃出，各持兵刃拦住去路，正是誓死效忠魏忠贤的忠勇营武士。少冲虽不惧这些喽啰，但眼见魏忠贤身影渐远，不由心急如焚。
恰在此时，斜刺里杀出数位豪杰，与武士们战作一团。“靖少侠，我等助你！““这几条走狗交给我们！“原来是石康、丁向南等江湖义士及时赶到。
少冲道声“有劳“，飞身上马。那青鬃马长嘶一声，四蹄生风，直追魏忠贤而去。眼看迫近，少冲从马背腾空而起，长剑如虹，直取老贼后心。
魏忠贤仿佛背后生眼，倏地飘移数步，左臂向后划出圆弧。只听“嗤“的一声，他掌心竟被剑锋所伤，急忙缩手方免透掌之厄，冷然道：“相隔不久，你的武功又精进了。“
原来他本想以劲风荡开剑势，岂料少冲早已将阳刚内力聚于剑尖。不待他喘息，少冲剑尖上挑，疾刺左目。魏忠贤喝道：“又是这招！“二指如钳般夹住剑脊。少冲顿觉剑柄传来刺骨寒意，当即催动快活真气，一股灼热内劲自剑身反震而去。
魏忠贤但觉长剑突然滚烫，急忙加催内力。少冲也随之提升功力。二人以内力相拼，少冲面泛赤红，魏忠贤则脸色铁青，头顶冒出森森寒气。
剑身在冷热交替间发出脆响，突然断作七八截，四散飞溅。这柄公主所赠的宝剑竟毁于一旦，少冲不由心痛。但这念头稍纵即逝，他当即飞身出掌，掌风如雷直取魏忠贤。
魏忠贤身形急转，掌力落空处草木横飞。他腾空而起，双掌连发，劲风将少冲衣袂尽数掀起，在地上留下深深坑洼。甫一落地，魏忠贤双手虚引，竟将周遭巨石凌空摄起，向少冲猛砸而来。
少冲掌风劈碎数块飞石，忽见一块磨盘大的巨石当胸撞至。他双掌奋力抵住，脚下滑出数尺方才稳住。
转头望去，但见魏忠贤已与丁向南等四人战作一团。刀枪棒剑从四方围攻，魏忠贤在核心怪叫连连。忽闻马绝尘一声惨叫，翻身倒地。关中岳虚晃一枪跳出战圈，探他鼻息时只觉气若游丝，浑身冰凉，不由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