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 135 章(1/2)
第135章 第 135 章
谢太傅的身子并没有明显的好转, 多少副汤药喝下去,仍是卧床的时候多,行动愈发迟缓, 多走几步路就喘得不行, 日常更衣也得要人扶着。
有两次自己拄着杖从高眠斋寻了过来, 韶音见了好生惊喜,可他老人家一开口,说的却是“阿瑾呀, 你可看到外孙了?”韶音愕然, 这才知道, 父亲不知不觉间已经越来越糊涂了。
糊涂的谢太傅连女儿都认不出来, 却认得灵奴,偶尔清醒时便会给外孙讲《左传》,兴致再高些就讲《尚书》。
灵奴把《左传》当故事听, 听得聚精会神, 问题也格外多,直到谢太傅累得口干舌燥,靠在隐囊上瞌睡过去,他还意犹未尽。《尚书》就全然是另一种情形,谢太傅才清一清嗓子, 说上一句“咱们今天说一说大禹谟”,灵奴的眼珠已经在屋里屋外转了好几圈。
谢太傅自己讲得眉飞色舞, 许久才发现外孙没了动静, 一低头, 只见颏下一把长须已经被编成了胡人的麻花小辫, 最底下还缀了一颗湿乎乎的桃核。灵奴嘴角沾着桃汁,抿着小嘴憋笑, 黑眼珠贼亮亮的,与他阿母小时候一模一样。
“顽劣小儿,与你阿父一样不文!”谢太傅一边用锦帕给他擦脸,一边佯装生气地训斥。
灵奴一点都不怕他,笑嘻嘻地顶嘴:“才不是,我阿母说了,阿父文武双全,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谢太傅“哼”了一声,手里解着胡子,老调重弹:“外祖父问你,灵奴是与你阿父更好,还是与你阿母更好?”
“阿母!”灵奴毫不犹豫,答得极为响亮,又额外奉上一个锦上添花的答案:“灵奴与外祖和舅父们最亲,大母、三叔和小姑母都是外人,不亲!”
谢太傅老怀甚慰,听得呵呵直笑,晚膳都能多进一些。
灵奴从高眠斋出来,照例还会去西府。
这孩子的人缘比他阿父和阿母都好得多,阖府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人,荆氏更是极疼爱这个没有血缘的继孙,一日看不见就要念叨,若是两日看不见,那必得遣仆妇到东府去打听,生怕灵奴寒着热着。
四娘和李勉也喜欢这个小侄儿,一见他过去就围着他逗,问他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连赵氏对他也冷不下脸。
韶音当年是如何对豹儿的,赵氏心里边不是不介意,也不想对灵奴太亲近,免得教旁人以为她攀附讨好。可想归想,一见到灵奴虎头虎脑的模样,赵氏的手就忍不住张开,想要抱抱他。
她每次抱灵奴都要上下掂量几回,之后大惊小怪地与荆氏道:“呀,这孩子怎么又沉了,才四岁,看着好像比人家五六岁长得都大!”
荆氏乐得合不拢嘴,喜孜孜道:“这孩子像他阿父,模样、性情,哪哪都像,一看就是我们李家人!”
有时候觑着保母和阿筠几个不在身边,荆氏便会低声问灵奴:“乖孙儿,你与阿母更好,还是与阿父更好?”
“阿父!灵奴与阿父最好!”灵奴依旧是半点不带犹豫,答得脆生生的。
有次荆氏又接着问了一句,“灵奴是与大母更亲,还是与你外祖父更亲?”
原以为这孩子会继续甜嘴哄人,岂料他眨巴着眼睛半晌都不回答,忽而指着一旁的豹儿问:“大母更疼爱灵奴,还是更疼爱阿兄?”
荆氏当时被问得一愣,事后忍不住与四娘嘀咕:“这孩子可了不得,才多大就这么鬼机灵,他阿父和阿母的心眼可是一点都没白费,全教他长去了!”
灵奴回到房中将这些事一五一十说给韶音听,末了还要背着手,老神在在地点评一句,“他们可真幼稚,总问这样无趣的问题,我都答烦了。”
这孩子近来惯常如此,一逮着阿母就叽里咕噜地竹筒倒豆子,白日里又瞧见什么趣事了,谁又说了好笑的话了……通通讲给阿母听。
韶音开始还觉得有趣,听多了之后,忽然察觉出一个问题:这孩子一整天东奔西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俨然成了个八面玲珑的小滑头,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做日课了!
“李杲,我问你,这些天的日课你可都做了?”
尽管阿母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好看的笑容,灵奴依旧敏锐地从“李杲”二字里嗅出了一丝找茬的味道。
“灵奴早就想请阿母看看我的字,只是白日里总见不到阿母的身影,晚上好不容易见了,阿母又时常要批览文牒,灵奴心疼,不敢劳累阿母。阿母现在要看看么?”
灵奴仰着一张酷肖他阿父的小脸,问得乖巧又真诚。据说他阿父快两岁才开口说话,一度惹得家里以为他是个哑巴,这孩子才四岁半,口齿却一日胜似一日地伶俐,也不知是像了谁。
韶音这会儿无暇思索这些,只觉一腔火都被孩子一句话堵在了喉咙里,心里边没滋没味地酝酿了一会,火气就成了愧疚。
前方战事胶着,正是攻坚的时候,后方却出现了干旱的迹象。开春已来,荆州、豫州、益州大部已经连续数月无雨,若是再来十天半月,禾苗枯死,今岁恐怕要颗粒无收。
这几年休养生息,府库充盈,各地常平仓亦满仓满谷,可是战事一起,大军每日所耗粮食以万斛计,三年的积累也只是将将够用而已。若是真闹了灾荒,前方粮草供应不上,后方再起流民盗匪,北伐恐怕会功败垂成。
这些日子她为了此事忙得无暇他顾,早就将孩儿忘在了脑后,这会儿猛地想起来功课一事,再仔细打量灵奴,忽然发觉他似乎又长高了一点,两道眉毛浓黑似墨,末端挑了锋,隐隐有了一些剑眉星目的意思。
大半年的时日,于大人和孩子是全然不同的体验。
大人繁忙起来,只觉得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去年今日恍惚就是昨日,人还是那个人。孩儿却不同,四岁多的孩儿几乎是“日新月异”的,他还没有学会时光如水、岁月如梭的过法,依旧是一个时辰接着一个时辰、一天接着一天地度过,每时每刻于他而言都是新时新刻。
“去将你的功课取来,阿母看看。”韶音心里一酸,不由软了声音。
灵奴偷着吐了吐舌头,飞快取来草纸,满脸都是期待。韶音一张一张地翻看,惊奇地发现,他不光没有落下功课,反而将每一张都写得极好。
灵奴那笔字既得过谢往手把手相教,又得过王微之时不时地指点,谢太傅偶尔也会教他一二。师承虽杂,却是博采众长,这才没过多久,就已经有了点雄浑刚健的风格,比韶音小时候强了不知多少,李勖那笔乱如狗爬的大字更是与孩子没法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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