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万载流芳（六）（1/2）

第190章 万载流芳（六）

那视线尽头, 水榭歌台，微波澜澜，辉煌灯火倒映在湖水里, 被一队乌蓬小船轻轻荡开。

商嫣和画舫的女娘们，抱着琵琶, 身着红衣，在灯火通明的湖面起舞, 伴着琴音，是抑扬顿挫的唱词,

“君不见，阿房舞殿翻罗袖，金谷名园起玉楼，不堪回首, 东风还又, 野花开在落雪时候。”

隆冬的风吹得她们身子瑟瑟, 袅袅婷婷。湖上飘雪, 落在云翳般的秀裙上, 好似九天瑶女，仙得不似俗物。

琴音一顿, 急转直下，起舞女娘如浮萍摧折，声音带泪，

“君不见，美人自刎乌江岸，将军战死雍城关。生民涂炭, 无人生还，空叫人一声长叹。”

雷鼓声也弱了, 字字顿挫，如泣如诉，好似将人拖回困苦人间，而她们降罪凡人的神仙。

“君不见，耄耋独守空闺里，黄发辗转战火间，爷郎戍边终不回，女娘谢罪祠堂前。”

“君不见，两人扛枪一人回，十万人马皆成沙，叛敌如狼，苦等无援，国之不复终成枉然！”

宾客一时被震撼住了，像是陷入唱词里那个悲惨的世界，全然不知道该作何言语。

没有人留意到李昀的神色已如翻涌火海，迸射出前所未有的邪戾。直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宾客席上，众人才发觉，不知何时，他已走下宝座。

周遭安静得落针可闻，激昂的鼓乐响在如此的压抑的夜色里，诡异极了。琴音鼓点还在湖面上震颤不息，所有人都紧张得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下一刻，一支利箭从李昀手里飞射出，”咚“的一声巨响，扎在鼓面。

鼓声停了。

可琴声没有停，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流淌不绝，孤独的响在死寂一般的湖面上，越发显得壮烈。

商嫣停下舞蹈，走到船头，她看着眼前如天宫般辉煌的宝殿，顿了顿，然后，继续开口唱道，

“君不见！宫城逍遥无事！官侯饱食终日！”

“好，好个逍遥无事、饱食终日，”

李昀打量商粲几眼，从禁军手里抢下剪筒，再是一箭，弹琴人的鲜血飙溅到惨白的鼓面。

恼人的琴音停了。

但商嫣的声音仍然没有停。

鲜血洒在商嫣的脸上，她好似浴血奋战的将士，没有鼓点琴音的衬托，她的嗓音也能够以一挡百。

“君不见！兵丁任人欺凌，国土肆意践踏。尧皇舜禹尚知固国安邦，今我大梁却弃先祖打下的疆土于不顾，茍活于世，可叹可笑，可叹可笑！”

席上终于忍不住响起唏嘘声，看向眼前道貌岸然的少年天子的目光，也逐渐变了味道。

李昀被无数道目光包围着，血气上涌，雷霆震怒，“好，好，巧舌如簧，搬弄是非，你这么能说会唱，都留着去地府向阎王爷说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利箭一支接一支从他的手中飞出，支支正中眉心。赴死请命的女娘，一个接一个，在商嫣身边倒下，她的身姿越来越颤抖，昂扬的面颊上，莹莹染泪。

可商嫣的声音从未停止过，端庄的，字字不停的，响在越来越压抑的湖面上。

商婉急得不行，当即要站起来为阿姐求情，却被商粲拽住了手腕，“让她去吧。”

他看着她，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不想做的事，谁都强迫不了，想做的事，谁都阻止不了，为追寻心中所愿而死，或许就是商氏的宿命。

泪雾蒙了他浑浊的眼，可那小丫头执拗倔强扬起的眉眼，突然变得那般明媚夺目。

雨雪渐浓，落在乌篷船上。鼓点的余音在湖面搅起阵阵涟漪，船身轻晃，浓墨般的血水氤氲蔓延。

宫殿的灯火照亮浓墨重彩的湖水，灿烂的夜色里，终于，只剩下那火红舞衣的女娘。

她说着，笑着，眉眼如丝，世间从没有这样明艳动人的女子，好似叫满城灯火都黯然失色。

然后，最后一支箭在李昀手里拉紧。

然后，天地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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