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2/2)
高妍当下就缩回了手,又觉得不妥,忙向郁望舒娇声求道:“麻烦王爷施以援手,救救我表哥。”
郁望舒不急不慢地先确认阿沅的情况,人是没受伤,但小腿以下都是淤泥,一条崭新的裙子全毁了,看起来很是狼狈。
郁望舒脱下外袍,想要给阿沅披上,却被她推拒了。
郁望舒擡眼环顾了一圈,看见众人不错眼地看着他们,便把袍子塞到阿沅的手里,这才回到岸边,朝郁云洛摊开掌心:“二殿下,请。”
郁云洛阴沉着脸拍开他的手,双臂在岸边一撑,跳上来了。
高妍赶紧挨过来,举着手帕就要给他擦:“表哥,你要不要紧啊,怎么掉湖里了?”
那秀气的手帕还不够添乱的,郁云洛心情正郁闷,十分不耐烦地推开她:“我浑身都湿了,你拿个帕子做戏累不累?”
当着众人的面,高妍擦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脸是一阵红一阵白的,眼里隐隐有了水光。
郁望舒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替她解围:“高小姐也是关心你,二殿下不要负了你表妹的一番好意。”
高妍眼圈更红了,垂下头,吸了吸鼻子,显得特别可怜柔弱。
颜听姝从后面挤过来,肩膀撞了阿沅一下,来到郁望舒的身后,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这里水气大,王爷的袖子也湿了,还是先回去换件干的吧,小心着凉。”
郁望舒低眸一瞥,颜听姝扬起美丽的小脸,弯弯的眼眸里含着恨不得溺死人的深情,她相信,只要是个男人,都一定会被这样的眼神打动。
可惜,郁望舒天生冷心冷情,天下除了一个阿沅,从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他不为所动的眼眸越过众人,锁定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阿沅身上。
即使裙摆沾染了污泥,她依旧气度娴雅地伫立在那里,手肘挂着他的外袍,即使被风吹得微微发抖,也不肯穿上。
郁望舒脑海中忽然想起郁云澈曾经说过的话。
“你可知道你现在闹得越厉害,越会害了她。”
当时他信誓旦旦地说能护着她,可看到这样小心翼翼的阿沅,他问心自问,当真能护住她了吗?
在这深宫里,有太多他看不见、顾不到的地方,这些女人坐卧在一处,想要对她做什么太容易了。
就连她自家的妹妹都可能会捅她一刀。
他怎么护?怎么保?
梁帝不需要真的对阿沅做什么,只用一场选秀就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这招借刀杀人借的是无数人的口,当真是让他防无可防。
郁望舒向来杀伐决断,可此时此刻终于对所作所为有了一丝动摇,也是第一次真的自我反省,他这般直接不顾忌他人的爱意,究竟是对还是错?
如果真的想保护阿沅,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他收回了凝视的视线,落回到颜听姝的身上:“你关心本王都不知道关心一下你的嫡姐?”
颜听姝顿时噎住了,在周围人猜疑与轻视的目光下,美目水光盈盈,轻轻咬住下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王爷……”
“阿嚏!”
郁云洛非常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喷嚏,从而也截断了颜听姝的话,他站出来,说道:“齐王,颜二小姐也是关心你,不要辜负了佳人的一番心意嘛。”
一直忿忿不平的周莹莹终于逮到时机,刚才是她反应慢了半拍,才被颜听姝抢在了前头,这会上来用膀子把颜听姝压到身后,拿出家里母亲对小妾的样子,颐指气使地道:“齐王说得对,颜二小姐怎么连自己姐姐都不管了,还真是见了男人就忘了姐姐啊。”
这话说得难听,颜听姝却无法狡辩,只能忍着气回到阿沅身边,说道:“姐姐怎么背着大家跑到这儿来了,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好?”
这话说得难免令人想入非非,本来秀女们都在一处,偏她独自一人跑掉,等再遇见,就是二殿下在湖边落水,齐王正好也在,这未免也太巧了。
尤其他们三人之间可是风波不断啊…
姑娘们看向阿沅的目光渐渐变了味道,众目睽睽之下,她一张小脸白得几乎透明,倒不是怕的,是她小日子快来了,她膝盖又最怕湿冷,这会儿湿衣服紧紧贴在小腿上,像是有蚂蚁在啃食骨头,酸疼酸疼的,巴不得赶紧回去好好捂捂,偏偏这些人在这里纠缠不清。
争风吃醋什么时候都行,只要别挑她在的时候,行不行!
“纯属巧合。”阿沅着急回去,懒得多说话。
是个人都听出了她的敷衍。
郁望舒把脸一沉:“可本王并不喜欢巧合。”
?!
阿沅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郁望舒:这人脑袋是进水了吧!
包括郁云洛在内的所有人对郁望舒的反应也是惊讶不已,只见他长t袖翩翩,越过众人站到阿沅面前,鹰似的眼眸落在她的身上,比平日多了三分的清冷与疏离:“颜大小姐既然是进宫选秀,还应敛言为上,今日有本王亲眼所见二殿下意外落湖,若没有本王在,二殿下落水之事,颜大小姐说得清吗?到时候即使有颜宰撑腰,颜大小姐恐怕也难辞其咎。何况男女有别,这点道理颜大小姐不会不知,你独自来湖边身边也不带个宫女,不成体统…”
他突然跟个老夫子似地唠叨了阿沅半天,虽然不至于把她骂个狗血淋头,却也差不了多少。
阿沅整个人都被说蒙了,他在干什么?!
他还有脸说什么男女有别,呸,谁给他的脸!
可纵使阿沅有再大的怨气也反驳不得,他句句站在大义之上,这才是最令人窝火的地方。
啊,手好痒啊,不能打人真的好不爽!
等郁望舒好不容易说完,阿沅十分敷衍地翻着白眼,弯了弯膝盖,头无力地往下一垂,像是被风一下子折断的柳枝,丧得有气无力。
“臣女谨遵齐王殿下教诲,臣女仪容不正,还请恕臣女先行告退。”
她低着头,所以看不到郁望舒不舍的目光在她后脑勺停驻了片刻,才淡淡地道:“嗯,下去吧。”
几乎他话一出口,阿沅立刻端起“折断”的脖子,直挺挺地转身就走,不受教的意思昭然若揭。
再看人,有些对阿沅似乎少了些敌意,毕竟落水就够难堪的了,还被这么齐王数落了半天,脸真是丢到家了。
同情阿沅的同时,大家对郁望舒则更多了几分畏惧,都说齐王不近人情,今日见面才知道他如此冷血,任谁一接触到他凝霜寒冰的眼眸,都不禁浑身一哆嗦。
郁云洛起先听他教训阿沅,断定他是真的有病,结果听着听着,琢磨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凤眼在那些各怀鬼胎的秀女们身上转了这么一圈,越发笃定心中所想,再看向郁望舒的时候,眼神里已经多了些耐人寻味。
“哈欠!”郁云洛又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这事不过是我一时没注意,你们看戏也都看够了,都散了吧。但是丑话说在牵头,我不慎落水,本就够倒霉的,我可不希望之后再听到有人谈论此事。今日,你们每个人我可都记住了,要是让我听到半点风声,我的脾气,你们应该有所耳闻。”
他那双阴鸷的眼里是与脸上懒散的笑容截然相反的警告,众人先前已经被齐王震慑得住了,再被他这么一警告,这才想到兹事体大,有些胆小的后悔不敢扯进是非里,一个个都低头应道“是”。
回静芳斋的路上,大家谁都不敢多说话,颜听姝半垂着头,心事重重,一个没留意,被周莹莹带人给堵住了。
只见周莹莹一脸跋扈地看向颜听姝周围几个人:“我和她的事,跟你们没关系,识相的,都走开!”
齐大小姐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如今大家都说周莹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齐王妃了,刚才颜听姝那般对齐王,想来是找她算账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舍颜听姝而去。
这些人跟颜听姝好不过是因为她是上层圈子里唯一能说上话的人,谁也不曾真心待她,此时明哲保身也在情理之中。
可惜颜听姝还误以为她们是仰慕她的容貌人品才甘愿前来攀附,此时墙倒众人散,她一时接受不了,大叫大嚷:“你们怎么回事?!”
周莹莹上来就给颜听姝推了一个跟头:“给我安静点!你给我记住,以后离我表哥远点!你不过就是个庶的,就算让你进了齐王府也是个做小的,现在要是不识好歹,到时候在我手底下你可别想讨得了好!你姐姐是个狐貍精,你却连她都不如!我到时候踩死你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周莹莹以前的确是有些比不上颜听姝,但如今俩人可谓是颠倒了过来,她周围那些溜须拍马之徒,见此情景,连番奚落颜听姝,说的话是越来越难听。
“颜二小姐不是向来自视甚高,如今怎么也往人身上贴去了?你当时是怎么奚落大公主的?”
“以前端着架子给谁看啊,现在还不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颜二小姐还是死了心吧,太后如今连看都不看你一眼,就算记在颜夫人名下又怎么样,还不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跟你一起选秀真是丢人!”
“哎呀,别这么说,颜二小姐这么会钻营,说不准以后就管周大小姐叫姐姐了呢。”
在众人的口诛笔伐下,颜听姝才想起阿沅,有她在,好歹是一个府里的,起码不会任由她们这么骂他,而且这帮人没一个能打得过她。
颜听姝势单力薄,不敢逞强回嘴,只能缩在树底下任由她们嘲笑够了离开,才敢擡起头,洁白的牙齿已经将嘴唇咬出了血。
“只要你坐上那个位置,任何人你都可以踩在脚下……”
脑海中回想起曹姨娘当时的话语,她将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里。
“你有空关心本王还不如关心你的嫡姐。”
心爱之人对她的真心视如敝屣,少女单纯又不普通的情怀终于在一个炙热的夏日草草结束了。
斑驳的树影打在颜听姝阴晴不定的半张脸上,只能清晰地看见一张异常红艳的唇,随着水珠的滑落渐渐扬起写满恶毒的弧度。
~
傍晚,郁云澈的宫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郁望舒好似回自己家一样地闯入他的内殿之中,对如临大敌的太监吩咐:“去跟太子说,这几日本王要在他这里叨扰几日。”
月色溶溶,漂亮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慢弹轻拨,美妙舒缓的琴音从指尖如涓涓细流,缓缓流出,琴音潺潺,似水如风。
在月色下,抚琴的郁云澈少了几分病气,骨子里的清平柔和自然地显露无疑。
郁望舒来到水榭前看到的就是这般的景象,他也不打招呼,自顾自踏入水榭之中。
领路的太监想拦,被他一个眼神吓得不敢再动。
水榭里只有郁云澈一人,郁望舒拎起圆桌上的茶壶,倒了半杯,是老君眉,入齿有些生涩,不是很合他的口味,但是这琴声不错,值得一品。
他临窗而坐,颇为享受地闭上眼睛准备聆听。
琴声戛然而止。
郁云澈的手停在弦上:“齐王还真不客气。”
“不是你让人带我来的?”郁望舒手肘撑在窗槅上,手指转着茶杯,月光下,他的侧颜尤其锋锐,眼角余光从高挺的鼻梁下扫来,毫不客气。
若没有郁云澈的首肯,东宫的人怎么会这么听话。
他待他和以前好像有所颇为不同了。
郁云澈心里想着。
从前无论对别人如何,郁望舒在他面前都会收敛起锋锐一二,但这恰恰是郁云澈最讨厌他的一点。
他才不需要他的同情,他的愧疚也不会得到他的原谅。
但如今,他没了那种收敛,整个人因为直接显得有些无礼,反倒比以前有几分顺眼。
“难道你听不出来孤这是在赶客,我们的关系可没有好到让你留宿。”
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郁云澈懒得跟他客气。
这还是郁望舒第一次主动找郁云澈,就吃了个闭门羹,可他有求于人,那双除了阿沅,从不对任何人低眉的眼收敛了戾气,他退了一步。
“我需要离她近些,是我不该一意孤行,现在不守着她,我不放心。”
“当初孤就说过,你一定会害了她。”郁云澈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明明是在责备郁望舒,但他眼里的忧色却多过于嘲讽,他看着郁望舒,又想是在透过郁望舒看别的什么人。
郁望舒却是沉吟不语。
郁云澈准备收琴:“你走吧,孤累了,要休息了。”
“叮”的一声轻响,郁望舒放下茶杯,踱步到栏杆一侧,负着手垂眸看向水影,水纹荡漾在他的眉眼间,沉沉浮浮。
“宫里我能用的人不多,我必须亲自护她周全才能放心。”
他说这话时的语速很慢,但自带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好像就算天塌下来,他也有勇气用双肩去抗一抗。
这正是郁云澈一直羡慕的气魄,却也是他最讨厌的,谋一时者不能谋一世,小小年纪他就做了太子,他知道私下t反对的声音很多,明里暗里都有人对他虎视眈眈,巴不得他早点咽了气,他忍着、算着、平衡着。
他是堂堂太子,不是什么野种,每走一步都不能有错,这种豁出去的气魄只会害死他。
“你现在助我,如果将来我有任何意外,齐王府的兵权就是你的。”
郁云澈第一时间去看他的眼,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看他的眼睛准没错。
郁望舒的眼睛很黑、很深,其实并不容易被看穿,但此刻他的决心一览无余。
他是认真的……
“我只能相信你。”郁望舒定定地看着郁云澈,前所未有的坦诚,“我不能让她和我母亲一样,最终成为这皇宫的牺牲品。是,曾经是我骗了她,但我没想瞒她一辈子,我以为以后再去弥补、去解释就可以了。可阿沅说得没错,我这样做是在毁她,我一开始不服,现在想想,我和那个畜生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都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所以我来找你,这皇宫里真正愿意帮我的,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人。还有那件事,我母亲也是受害者,但姨母的事,我可以和你说一声,抱歉。但阿沅我必须保她万无一失。”
郁云澈温润的面庞瞬间笼罩上一层阴影,抚琴的苍白手背上面的青筋蚺结,指下琴弦承载着他的怒气,发出铮铮震响。
“郁望舒,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看不起我?你道歉,你凭什么道歉,你又能替谁道歉?收起你没用的虚伪吧。你要是还想在我这里待着,就永远不许再提你母亲,也永远不许再提当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