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恋旧的人(2/2)
耳边好像响起了结婚祭坛的钟声——
“不可以!”来不及沉下心思考,因为第一个冲入脑海的可能,高法依格率先失控地大叫起来。
芦笛一愣,先是奇怪,然而问:“为什么?”
面对芦笛疑惑的目光,高法依格即答:“……太快了。”她竭力维持着面无表情,“对不起,我接受不了。”
明知道:她压根没有立场说这种话。她在要求某种特权。
相爱的人经历苦难,应该永远在一起。
于是,芦笛要和海姆达尔结婚了……
——不可以!
她还没有想好,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她和海姆达尔,她和芦笛……
这就是她所能给出的全部理由。其实心里明镜一样,结婚是另外两个人的事,跟她想没想好,又有什么关系?
“已经十个月了啊,我以为已经够久了。”芦笛疑惑地看着她,明显感到费解。
高法依格只能回以一个难看的笑,她知道这很难理解,连她自己也觉得荒唐。
但她还是想要再争取一下。
“十个月哪够了解一个人?”
芦笛莫名:“还需要有多了解?”
“……”
是了,海姆达尔复活了十个月,可这两人之间的历史可不只仅仅十个月。
高法依格心如死灰,脸色格外苍白,这次的询问看起来镇静了一些。
“你们真的都已经商量好了?”
芦笛与海姆达尔对视一眼,代替他们两人一起回答高法依格:“嗯。”
“可是你们什么时候……不是连面都没有见过?”
“那个啊,”芦笛恍然,解释道:“其实我们私下里经常通信。”
“今天也是我叫他来的。”
“……”
高法依格再次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模糊地想着,她早该想到的……海姆达尔到这里第一时间就跟她坦白了……
她放弃了挣扎,如果不是坐在沙发上,她感觉自己说不定会站不住,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她从来没有这样虚弱过。
“你没事吧?”
估计是她的脸色过于难看,引来了一旁状况外的海姆达尔的担忧。
高法依格嘴唇紧抿,无法回答他一个字。目光低下,只管望着地毯——上面某处破了一个小洞,她正在回忆那个痕迹的由来。
芦笛先叹了一口气,半晌,才无奈道:“抱歉。我很想要照顾你的心情,可是我等不了了。”
“你说吧。”高法依格尽量平稳镇定的声音。眼睛望着别处,周身笼罩着积雨云一样的颓丧氛围,让人无法忽视。
“阿依……你看着我吧。”芦笛的话有点像哀求,然而高法依格的目光固执地定在前方不远处,坚持道:“你说。”
“……”
芦笛忍了又忍,终于在此刻爆发了。
“能不能不要那个鬼样子?做给谁看?一定要让我难过是吗!”
“我要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跟他们机密有关,又怕你不爱听,又非要问!”
“……”
芦笛站起身,就差指着高法依格的鼻子数落起来,飞快了刀了犹自凌乱的高法依格一眼,朝厨房走去。
“芦笛……”
“你让他跟你说。我烦——别来惹我!”
高法依格措手不及,乃至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与同样被剩下t的海姆达尔面面相觑。
“……她什么意思?”
“其实就跟她说的差不多。”海姆达尔喝了一口茶,“你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我们之前是怕你不爱听,如果……”
“不过……”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另起话头,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你刚才本来以为是什么意思?”
“……”
当然不能如实告知她刚才那丢人的心理活动,不过这并不妨碍高法依格的心情像是从尼德霍格的巢xue直接飞升到碧芙斯特的虹桥。
原来如此,不是结婚通告就好……高法依格仍然唾弃自己,真的。
海姆达尔没有追问下去,将一切和盘托出:“我们这边需要芦笛的帮助——她答应了。因为在这个时候离开你,她感到很过意不去,所以一直很犹豫要怎么向你开口。”
“放心,她不是真的生你的气,只是暂时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就好像你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你。”
……海姆达尔的安慰,真肉麻啊。
高法依格仍剩嘴上不愿服输的本能。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舍不得她?这十个月天天和她朝夕相处,大门不迈,我都快憋死了!”高法依格嘴硬。
“啊,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
海姆达尔头一次露出些许揶揄之色,又不敢太过火,低头轻轻一笑:“骗你的。”
高法依格呼出一口浊气,心情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一时失调的脑筋也开始重新运转了。
让海姆达尔和芦笛同时那么顾忌的,恐怕是她上一次发表的要置身事外的宣言。看来,芦笛也决定投身自然派的事务中去了,而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立场影响到她的。
高法依格很难不因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有些愧疚起来。
但是她并不后悔,至少……她认清了自己最真实的心意。
十个月的拖延看来没什么效果,她必须找个时间跟芦笛摊牌了。
至于眼前这个人。
“顺便说下,芦笛不在的时候——她托我照顾你。我会尽力。”海姆达尔又道。
高法依格:“……”
嘱咐耗子守米缸,也不知道芦笛是怎么想的。
——海姆达尔也那样想。
十个月前,龙xue。
发生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
放弃了珍贵的龙的心脏,她的手中抓着干瘪的乌鸦羽毛,向他提出要求:“……可以帮我寻一根新杖木来吗?”
他如鲠在喉,耳边响彻巨大的心脏鼓噪声,唯有答应而已,堪堪维持着这副皮囊的平静。
异时此地,他似乎回到了两千多年前,他殉世的那一天。
他决意赴死之前,甚至没有跟高法依格告别。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他想,雾尼那次,他或许还有借口,这一次,是真的要不告而别了。
他希望她能忘了他——直到死亡降临前的最后一刻,他曾经这样虔诚地向世界之树祈愿过。
但那原来只是一个谎言。
她还记得他,他难以形容自己侥幸的狂喜。她不仅记得他,还好好将他的某个片段保存在杖芯之中,轻如乌鸦的羽毛,重如两千多年的陪伴。
对她而言,他分明还有着某种意义。
前路仍然是坎坷而灰暗的,然而每当想到此处,海姆达尔——不,彻达,便觉得自己失而复得的生命中有了些许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