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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梦破(十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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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层又一层堆累在石砖上的血斑,甚至渗入了地缝;是囚犯永不见天日的压抑呐喊之中,口鼻间的恶臭汗味;是角落里老鼠臭虫腐烂的尸体,被反潮的水浸透……

隔着t不知多少堵厚重石墙的远处。

又有不知犯了什么罪、不知什么身份的人,在被刑罚伺候,惨叫不绝。

傅元晋闭上了双眼。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曾经,柳曦珠也在这里待过。

那个时候的她,年纪还小。见到这些,是不是很害怕。

可惜了,从前他上京时,并没有遇到她。不若早早地将她绑到身边,何至于后面,会生出那样多的事。

不过现今的她,也是和他绑在一块的。

但他不能再去看她了。

她在那个黑漆漆的屋子里,会不会害怕?

便在这一瞬,傅元晋生出后悔来。

他不该将她困在那里,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他又如何能放她回去,让她继续和卫陵相亲相爱。

凭什么,明明她是他的妻子,却要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承欢。

还要用着曾经关心他的温柔语调,去关心那个人。

即便卫朝将那些招魂的信物带回去,又能怎样。

王壁已死,她只能和他在一起。

纵使分隔,也是在一个世。

在这个世上,只有他知道她在哪里。

在他们的家中。

傅元晋心满意足地等待着。

在拼命压抑的身体痛楚和心脏酸苦中,回想着她不肯低头认错的倔强模样,等待许执来找他。

直等到一阵稳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朝他走了过来。

很快,牢门的锁链哗啦啦地响起。

小卒的恭敬,随之奉承:“许大人,傅元晋就关押在这里。”

“你们先出去。”

许执对身后的人吩咐。

刑部左右侍郎连同狱卒,道“是。”一同往外去了。

傅元晋睁开轻阖的眼。

在重新沉入阒静的牢狱中,看向站在他面前,身穿一身官袍、姿态严正冷肃的人,吞咽下喉间又涌上来的血。

不觉笑道:“我原以为今日该是许大人亲自来捉我,害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人。许大人是在忙什么,如今整个朝廷,还有比审罪我这个通敌叛国之人,更为重要的事?”

许执垂眸俯视一身落魄、眼脸有青紫斑驳伤痕的人,只是平声问道:“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和三年前的那次告知,几无差别的场景。

接着,他便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许执,我不是输给了你和卫朝两个狼狈为奸的东西,我是输给了曦珠。”

许执的身体蓦然僵硬住。

傅元晋唇角的笑一瞬收敛,变得冰冷。

“你把人都屏退出去,依照大燕律法,是不能够审问我这个通敌罪犯的。既然是听说了曦珠的事过来,你别在我跟前装,谁不知道谁啊。”

在朝的十余年,各自早就摸清了底细。

他的断言,便在此刻落下了。

“许执,你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若是她没有将我傅家与海寇通敌的事,告诉了卫朝。你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抓到我的把柄。”

话说的多了些,傅元晋的喉咙忍不住地发痒,偏头朝烂臭的稻草堆里,咳唾了一口血沫。

再转过头,看向眼前的这个人。

他忽然替柳曦珠恨起许执了。

倘若不是这个人曾经抛弃了她,她不会流落到峡州。

……纵使那样,她不会遇到他。

可傅元晋还是不知缘故地,恨起了许执。

舌尖抵压住嘴里残留的血腥,他渐渐又笑起来。

“许执,知道我为什么不杀她吗?”

“知道她心里有你,也不杀她。你猜猜看,是为什么?”

傅元晋回想起那个瓢泼大雨的夜晚,海寇横行。

“你知不知道,她刚去峡州时,有一天下雨,城内发生战事,海寇到处抢掠。她一个人抱着那个卫家的孩子四处逃命,后来被我找到时,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全身湿透地在发抖。”

“那天晚上,她发了高烧,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你是没看到她那个可怜样,若非我见她长得好看,真是不想管她了。”

“好在那天给了她一个教训,让她终于想到来找我了,你见没见过她脱光的样子,如何讨好人……”

傅元晋的话并没有说完,脸颊被卫朝揍过的地方,猝然又添了一拳。

狠重的力道,几乎将他的牙打碎了。

将近麻痹的疼痛,却抵不上招魂的反噬。

单薄的囚衣前襟被攥住,一双满是戾气的眼,紧凝着他。

眼底,是深不可见的悲痛和哀伤。

“住口!”

窒息的喘气间,傅元晋还是看了出来,艰难地笑咳一声。

“许大人要对我动用私刑吗?”

“这应当与我通敌叛国,并无关系才对。”

“可是后来的曦珠,不会再想起你了。”

目观他的刹那迟钝,傅元晋脸上的笑如何都收不住,血从裂开的嘴角溢出来。

“许执,你相不相信这个世上,死去的人可以重生回到过去?”

“你究竟要说什么?”

声音嘶哑地,似要在下一瞬断掉,如同他被刀砍中的右手。

“我想说曦珠并没有真的病故,她回到了过去,和卫陵成婚了,两个人过得情投意合。”

傅元晋看着许执怔怔的样子,倏然大笑起来。

眼睛却泛酸地湿润。

这个人和他一样,都生了白发,看着竟然比他还老。

纵使身居高位,手握权柄又如何。

她不会喜欢老成这个模样的许执。

“她和卫陵成婚了,她说她喜欢卫陵。”

“她还叫卫陵夫君,你有没有被她叫过,没有是不是?哈哈哈,她叫过我,你知不知道她叫夫君时,那样子多乖。”

“你和我一样,都被她抛弃了。”

“不,你比我还可怜,你都没有见到她,甚至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她连骂你都没有。许执,你瞧瞧你的这副老样!”

“连我她都嫌弃,她更看不上你!”

“她骂我了,却连骂你一句都不肯!”

打是亲骂是爱,她定然对他还有感情,所以才会骂他。

……

笑着笑着,傅元晋又咳吐出血。

他不好受,便也要许执跟他一样。

不对,要让许执比他更难受。

*

“大人,大人!”

守在门口的刑部左右侍郎,见尚书大人迈步走上台阶,从牢狱中出来,还不及上前打招呼,问询审罪的事。

就见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竟还撞上一边的狱卒,踉跄了下,把个小卒吓得不轻,忙矮身行礼道歉。

也是在大人脚步停顿时,他们留意到大人的右手,竟然在流血。

不等他们惊讶去问,便眼睁睁地看着大人突然朝前跑去。

不顾礼仪地,步子越来越大。

绯红的官袍飞扬在风中,头上的乌纱帽都要歪了。

将帽子一把从头上摘下,许执直奔到马厩。

不及看清是谁的马。

就近解开一匹的缰绳,踩住马镫一跃而上,拉紧绳子,朝衙署外而去。

蓝天白云,春光千里。

热闹的街景瞬息而逝,浮生若梦般,那些他与她曾游逛玩耍的地方,从他的眼里,一晃而过。

她拉着他的手,转过了头,脸上是如春光明媚的笑意。

凑到他的跟前,垫起脚尖。

“我好不好看呀?”

她浓云乌黑般的发髻上,簪着他新买给她的廉价淡粉绢花。

微风拂过她细碎的额发,她一双琥珀的眼眸弯望着他。

憋不住笑地唤他:“微明。”

将他从看愣中唤回神,等着他的回答。

“好看。”

他笑起来,毫不犹豫地答。

这一生中,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就是她了。

从此,再没有谁能比得上她。

眼中潮润,他纵马在喧嚷的长街上,疾驰往卫家去。

他记得的,曾经镇国公府的卫家,在哪里。

他曾和她一起走过的,数次的道路。

一直都没有忘记。

她回来了,他要去见她。

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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