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2/2）
“顺路啊……”甘欣逗他，“那要不你说说你要去哪里？我主动换一条路走。”
“……”
甘欣许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少年是个闷葫芦，可逗他，看他黑着脸说不出话的样子，让甘欣觉得格外有趣。
她拿回送给少年的衣裳，将它抖落开来，对着少年身形比划了一下：“啊，买大了，看来现在穿不上。不过你应该还在长身体吧？先收起来，以后总归能用上的。”
少年低头看了看，似乎不太喜欢甘欣的审美。但他没将这情绪表露出来，只丢下一句很奇怪的话：“明天就合适了。”
甘欣以为他会裁剪衣服，所以才这么说。
没想到第二日她见到了一个猛然蹿了一截个子的少年。
五官也愈发深邃了，好看得不成样子。
从那简陋的客栈二楼走下来，宛若一个出游归来的贵公子，引起身遭风尘仆仆旅人的瞩目。
甘欣看傻了：“你怎么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大？”
少年整理了一下腰带：“在长身体。”
甘欣：……
可正常人不会这么长身体的啊。
少年说：“我说过的，今天就合适了。”
甘欣：……
衣服是合适了，可是这事情是不是诡异得过了头。
但甘欣没有时间继续耗在他身上了。她主动发挥了自己最擅长的，范式差不多就算了的技能，觉得反正探究这个名为“故意”的少年不是她当下需要关注最重要的事情，那就得过且过吧。
管他什么来头，他只要对驭兽山庄无害，其它的事情都和她没什么干系。如果他做的事情对檀山……甘欣自嘲地摇摇头，檀山现在的情况，哪里还需要旁人处心积虑来算计一把。
于是她就让少年跟着她，两人相伴穿越过雨林，沙漠，又翻越高山；一同淌过雪山流下汇聚成的湖泊，将衣服架在木叉上烤，然后闲散地躺在草地上，看看这一夜的天空中又会闪过怎样的星光。
起初她不让少年坐她的法器，想着找个热闹又平和的地方将他丢下，可少年每一次都能神出鬼没地跟上她，也不多诘问什么，只是眼神倔强地盯着她，又在眸光的深处隐隐藏着些不解和委屈。
甘欣抵不住那个已经是成年男子外貌的他用这种深邃的目光锁着她，便正式允许他跟着自己。
朝夕相处间，少年的话慢慢多了起来——当然只是对他而言，与从前的甘欣自己比起来，那是远远够不上的。为什么说是从前的她呢？因为随着最后的希望逐渐破灭，她能看到自己的日子在一天天减少，而檀山曾经鲜艳的色彩，也正逐步退散在这天地间。甘欣便再没什么心思天马行空地聊天了。
“你若是现在停下，我或许可以帮你。”
“怎么帮？”甘欣问。
少年抿着嘴，没说话。将手上拧干的帕子递给甘欣，让她擦拭刚在泉水旁洗漱时脸上留下的水渍。
甘欣咧了咧嘴：“别这么说话，穷途末路下的人，听了很容易会当真的。”
那就当真啊。顾屹想。
“其实我早年也期盼过，要是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位神通广大的，不管男女老少还是其它什么物种，说能庇护咱们驭兽山庄的话，让我交换出什么我全都愿意。”甘欣说，“但后来我又发现，这样想是不对的。”
“每个人生来有自己的使命，对我而言，我从小受到了驭兽山庄大家的喜爱、关照，若是没有投生这样的身份，我便连认识这群伙伴都机会都没有。既然已经享受了那么多好处，怎么可以在需要我付出的时候，就指望有别人来帮呢？命运总归攥在自己手里，才更稳妥些。”
“我没看出来稳妥。”顾屹说。
甘欣白了他一眼：“说不出好听的可以不说话。”
但顾屹哪那么好被操控，他全然无视了甘欣的控诉，继续戳她心窝：“也没有人的使命是白白送死。”
甘欣气笑了，将脚下的落叶堆踩得“咔吱”作响，来表达内心的愤慨，说：“那你说说，你要怎么帮我们？把檀山上下所有人找个隐秘避世的地方藏起来？”
顾屹没说话，默许了这一点。
甘欣说：“我先前和你说过吧，我们驭兽山庄分为灵兽和驭兽师两类种族。其实你说的那个方法对于灵兽而言是可行的，现如今的灵兽里不乏有境界高深的，若是带着族群们迁移去一些灵力充沛的世外之地，要想被修士们追踪到并不是什么容易事。”
“但是驭兽师就不一样了。作为修士，我们本来就而很容易被自己的同类追踪定位，与此同时，我们天生的体质又让我们离开了灵兽就几乎没有一点自保之力。走出檀山，这世间再没有一个地方能护得我们周全。”
“若是我们和灵兽一同逃亡，反而有可能会连累得他们无处藏身。所以你说的那个方法，不太可能完全实现的。”
“完全。”顾屹重复了一遍甘欣话语中的关键词，“那怎么部分实现呢？”
甘欣有些时候觉得顾屹这人无趣得紧，和他讲话经常聊不到一处，她说天他听地，仿佛不生长在一片宇宙之下一般。
可有的时候她又觉得，顾屹会比与她一同生活十余载的朋友们，更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比如现在。
甘欣将那双漂亮的杏眸弯沉月牙状，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某一刻，你真的意识到檀山到了即将覆灭的时刻，要不就带着灵兽们离开吧。”
顾屹眉眼微动。
“部分的意思是，你带走里界的灵兽们，逃得越远越好，千万别落入其他修士和魔修们的手中。”甘欣道，“至于驭兽师们，我觉得他们会给自己决定好去路的。”
如果没有一个门派愿意帮助他们，那成为众矢之的的驭兽师左右都是一死。
除非他们不再是驭兽师了。
甘欣在离开檀山的时候，便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给二师兄捎了只传音蝶，嘱咐他若是听到了自己的死讯再催动金蝶，然后将里头她的话告知山庄众人。
那是甘欣最后能给驭兽山庄的大家留的后路了。
她教给大家如何在对自己损伤最小的情况下，剖出驭兽师那颗独一无二的金丹。
虽然再无缘道法，但从此还能做个普通人，度过平凡的一生。总好过凄惨地死在魔修手下，成为滋养秽浊的一方土壤。
顾屹沉默许久，才重新开口：“我以为你们修士都是将道义看得比生命更重的——就算心里不认同，也至少要装得清风明月作派，来彰显与凡人的不同。”
“命都没有了，还拿什么去成全道义。”甘欣摇头，“很多人被力量的光芒晃住了眼睛，一心想着追求更高的境界，更纯粹的道义，好让自己的名字或是代表的门派能在世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他们忘了，大部分人踏入修真界，最初想要的也只是利用好自己这天赐的筋骨，能比寻常人族多活个几十、上百年罢了。”
权利、荣耀，都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生长出来的东西。
“可是驭兽山庄远离世俗太久了，这些事情对我们而言，本来就没什么意义。”
“你就那么确定自己所了解的人性吗？”
甘欣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挂在唇边的笑容带了些苦涩的意味：“我哪敢说那样大的话，人性很复杂的，一点也不好猜。我只是很了解我的朋友们。”
“所以……我觉得他们应当不会听取我的建议。”
顾屹问：“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甘欣说：“若是我落入魔修手中，金丹多半不保，留在檀山阻拦他们的阵法很快就会破碎。他们应当会不顾一切、用尽办法来找我，为我报仇。”
“很愚蠢的行为。”
“是的呀。”甘欣笑道，“你前头说的有一句话我是挺赞同的——没有人的使命是白白送死。”
“所以我才要拜托你，能救一个是一个，至少把还有机会逃脱的灵兽们带走，给他们一个足够安全的容身之地。”
“可以吗？我们檀山里界威名赫赫的……兽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