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重少（2/2）

凌岚急忙收回身子坐好，心口在不住地跳。

二人不自然地同时回头。

只见院门下站着一位翩翩白衣风流男子，看上去比贺风小一些，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他扎着一束高马尾，身材高挑，面若晓月，立于那里好似一缕恰时停留的春风，意气风发。

那男子看到回头的二人，急急忙忙边后退边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道你正在陪夫人练字，我待会再来。”

二人异口同声：“不是！”

贺风：“站住！”

男子的脚步一顿，又尴尬地打着哈哈回来。

“贺竹之，我四处行医途中听说了好多你夜阑深处火烧时芜的事，可谓是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啊！正好我路过附近，就过来蹭杯你们的庆功酒喝。”

贺风悠悠道：“酒倒是好说，银子没有。”

男子顿时脸一耷拉，随即小声喃喃道：“你当着心慕女子的面这么扣，你觉得合适吗？以后哪个女子还愿意嫁给你。”

凌岚与贺风都是修为颇高的人，几句低语自是听到了。

贺风咳了一下，装腔道：“你一个人在那儿喃喃什么呢？你先去找高翊，我一会儿就过去。”

“你都不给我介绍一下吗？”他挤眉弄眼看向凌岚。

贺风眼神一凛。

然而那男子早已自来熟地抢先介绍道：“我叫重少。是一名行走江湖的游医和剑士。”

刹那间，“重少”两个字就这样直直地流入了凌岚的耳中。

“是他？！”凌岚一下站了起来，桌前的公文被她牵动，哗啦啦一拥落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场面瞬时一静。

天边飞卷的梨花翻过院墙，飘飘然而来，落了满页的雪白，一如泉下间那年的大雪。

凌岚的手攥紧起来。

那是她到泉下间的第三年。

那日正值冬雪，凌岚躺在硬硬的床板之上，冷得实在受不了，她拿过抽屉中的一个锦囊，粗略掂了掂重量，拿上盲杖向集市上的布衣店走去。

在店中挑选了好久，最后凌岚将锦囊递给店主。

那是她手中羞涩后，将自己来时身上所穿宫服及身上所带环佩坠饰全部当掉之后所得的唯一银子。

她每天精打细算，现在还是要在寒冷面前低头了。

“站住！”店主在身后忽然叫住她，“你这个不要脸的，竟然还敢公然拿石头来充当银子骗人。”

凌岚一愣，接着一个坚硬的东西被对方狠狠砸在自己身上。

凌岚吃痛一弓腰，手中的棉布被猛地抽走。那一刻，她几乎立刻明白了过来。

是上次来找事的人趁机偷走了她的银子，代之以石头蒙混了过去。

凌岚想解释，但是她知道，这种情况下，根本就解释不清。

“来人，把这个不要脸的女骗子给我打出去。”

“店主，等一下，这其中有误会。”

话没说完，几道破风之声已经凌厉向她而来，凌岚多年习武的惯性让她下意识就轻松躲闪而过。

谁知这一举反而激怒了对方，不过五招，凌岚的后背重重撞在了一道坚硬的门板之上，下一刻，她被人像丢垃圾一样狠狠地扔了出去。

她趴在冰凉的地上，手下是冰凉的大雪，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在她的肩头、眉间、手掌，直冷得她全身都在发抖。

一刹那，凌岚终于明白，原来尊严被人狠狠踩在地上摩擦的感觉竟是这样的窒息难耐，像一条狗，像一团烂泥，任人蹂躏、踩踏、唾弃，而更令人绝望的是，这时的你，看不到任何希望。

听声音，四周好似又围来了许多看热闹乐子的人，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些人应该如以前一样，正对着她指指点点，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脸的消遣取乐。

泉下间的人，物以类聚，向来如此。

店主还站在店前骂骂咧咧，言辞不堪入耳。

凌岚陷在大雪中的手狠狠痉挛起来，她死死咬着牙，眼眶却越来越热。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

不远处传来一阵靴踩积雪的摩擦声，那声音由远及近，继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待那声音终于在她身前停止。

凌岚下意识一瞬警惕起来。

何人？为何而来？又与她有何恩怨？凌岚心中止不住地想。

半晌，一个厚厚热热的东西倏然复上了她的后身，凌岚像被惊到了的小动物猛地瑟缩了一下。

那人的手明显一顿，被凌岚敏感地捕捉。

但是与其说是一顿，更像是一抖。

没感觉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件裘袍或斗篷，那人将裘袍向上拢了拢，然后缓缓地系着前面的带子。

凌岚心中忽然一动。那一刻，不知为何，她的眼眶却是灼热的更加逼人，鼻子酸涩难耐。

泉下间这个地方，竟然还有如此……的人！

周围越来越大的议论声渐渐将中间的二人湮灭。

然而凌岚此刻却陷入了深深的酸涩中。

克制许久，最后一丝尊严终究还是没有保留住：一滴清泪此时倏然落下。

在凌岚看不见的地方，那人的手颤然一抖。一滴浅浅的泪珠滚落，从他指节修长的手上轻轻淌过，滑落到了雪中。

化而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