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16)(2/2)
连续不止的暴风雪终于停下,日光穿透云层,消融冰雪,尸体的腐烂腥臭味弥漫,整个战场寂静无声,只余鸦群扑腾穿梭,啃食尸体的诡异声响。
感受着目光所及的死寂之气,镇南子的面上又重新带上笑意,连於菟尔这颗棋子提前死亡的不耐也淡了许多。
他的身体缓缓下落,来到垂死的青鸟身旁。
日光倾泻,他立于暖阳之中,微笑垂眸的模样,像极了普度众生的神明。
查河玛的反抗在镇南子眼中毫无威胁,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只垂死的幼年青鸟挣扎着站立,对着自己状似凶狠地啸鸣。
镇南子挑眉,他其实很喜欢挣扎至死的东西,这至少让他觉得有点意思。
明壹说他这是怪癖,得改,但是他不想。
于是他轻轻一挥手,刚刚站稳地青鸟又一次被他捶打倒地。
查河玛的性情倔强在此刻生动展现,她固执地坚守自己对女祝的诺言——守住广平。
即便双瞳中淌下血泪,视线模糊不堪,青色的翎羽也黯淡无光,她仍然站了起来。
重复的戏码数次上演,镇南子漫不经心到轻蔑,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他微微闭眼,好似悲悯地轻叹一声。
“可怜的孩子。”
话音未落,又是重重一击,这次倔强的青鸟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查河玛化为人形倒在废墟之中,全身的骨骼像是被碾碎了,她努力动了动,最终只转动了眼珠。
天光刺眼,她的眼角溢出了几滴生理性的眼泪,划过脸颊时,引起细细的刺痛。
她已经用尽全力了,却还是没能守住广平,甚至伤害了许多人。
或许今日,就是她以生命报答阿妈与陛下养育之恩的时候。
但她唯独觉得对不起华容,华容本就为她死过一次了,如今又要受她连累,她很想再看看华容,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单独承受一切痛苦,而不是让华容与她感同身受。
华容离查河玛很远,她眼睁睁看着查河玛被一次一次打倒,又一次一次站起来,心中好似燃烧起了一团火,支撑着她一点一点,向查河玛的方向爬行,就算什么也做不到,她死也要死在查河玛身边。
手掌早已血肉模糊,意识也在崩溃的边缘。
但她就是凭借这一点心气,硬生生爬到查河玛不远处,近到能清楚地听见镇南子堪称悲悯地叹息。
又是如此!又是如此!
华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凤阳小院,她不是不能接受失败与死亡,她只是不愿意自己的生死由荒谬的鬼神之力左右。
这显然不够公平,也是拥有权势仍无法抵达的棋局。
去他的鬼神!去他的悲悯众生!
滔天的愤怒席卷全身,胸腔中的半颗心脏狂跳,似乎要榨干她的最后一点心血,华容全然不在意,她撑刀颤巍巍地起身,在查河玛惊讶的目光中,挥刀向镇南子。
即便这个攻击于镇南子而言堪称可笑,但她至少发出了她的凡人之怒。
“锵——”长刀意料之中地挑飞,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最后直直插/入大地,刀身轻颤铮鸣,似有不甘。
华容则被镇南子隔空掐住喉咙,提至半空,好整以暇欣赏着华容因窒息无意识地挣扎。
“有点意思。”镇南子挑眉,他发觉自己精心为乌兰善吉准备的备用心脏,竟然出现在眼前这个女人的胸膛之中。
看来乌兰善吉并不像她表现地那么冷血无情嘛。
镇南子冷笑一声,心中不耐烦极了,这莫名的变数令他烦躁,他即天命,而他说,天命不该有眼前这个女人的出现!
杀意腾升,镇南子五指并拢,轻易就能扭断华容的脖子,甚至将她挫骨扬灰,化为这浩荡天地的养分,完全消逝。
“不——!”查河玛眼眶流出血泪,叫声凄厉。
她试图压榨出身体里的所剩无几的灵力攻击镇南子,也试图站起来扑到华容身边,但她什么都做不到。
查河玛甚至将希望寄托在不知所踪的女祝身上,她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大喊:“阿妈!阿妈!女祝——!你在哪啊!”
“救命啊!求你,你快出来!你救救她——你救救她!”
可惜女祝听不到她的呼喊求救。
华容意识恍惚间听到查河玛的声音,她想,笨蛋,别光喊救她呀,也喊喊救自己呀。
虽然她俩注定要同生共死了,但好歹喊喊嘛,别总是想着她好吗。
华容不怕死,好歹她也死了两次了,可谓是经验丰富,放眼世间,谁敢与她争锋!
因此她心情奇异的平静,平静中等待死亡。
说不定又出现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专程来救她一命呢?华容苦中作乐地想。
事实证明,华容拥有着高明的预见性。
意外出现了。
一只手,一只素白的手握住了镇南子的手腕。
“你真该改改你的怪癖了。”手的主人语气温和,声线泠泠,听不出什么情绪。
谯安至始至终旁观华容这场历时数年的回忆,她的目光随华容一道,顺着这只素白的手看向其主人的相貌。
随即她不出意外的,看见了叶轻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