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4)(2/2)
齐老五听罢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同他斗起嘴,他俩不是真有心争吵,只是互相骂一骂,抒发不得已留守于此的愤懑之感罢了。
华容也不管他俩,休息了片刻,就撑着腰从地上爬起来,她仔细清点了口粮和弓弩箭支,明白他们已走到弹尽粮绝的地步了。
北蛮大军大规模入城后,攻守易势,他们很难再发起有效的攻击,反而时时躲藏,疲于应对北蛮人的搜寻夹击。
如今看来,他们藏身之地的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萧誉才终于甩脱北蛮人的追击,返回小院。
华容见他身后跟着的人又少了几个,默然垂首。
“口粮还能撑几天?”萧誉问她。
“最多两天。”华容默默减去了几人的份额。
萧誉顿首示意他知道了,两人随即陷入沉默。
虽行至穷巷,再无前路,但他们还活着,没有什么可说的,萧誉默默抽出长刀擦洗上面的血迹,华容也将仅剩的口粮箭支各自等分,然后分发给院内这十来个人。
城中其他地方或许还有零星士卒活着,只是现今也无暇顾及了。
华容从水井中打来一桶水,最后一次为青莲浇灌换水,看着青莲将开未开的模样,她不免轻声叹息,等她不在了,缸中之水很快便会枯竭,青莲也活不了多久了。
养护这株青莲将近两年,却从未看过她盛放,这实在是一件憾事。
手指触摸莲尖之际,华容面色忽而一变,一股无来由的心悸感令她极为不适,她擡首,目光正好触及院外栽种的枇杷树。
枇杷树枝繁叶茂,粗壮枝干斜入院内,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正歪头站在枝干上,灰棕色的瞳眸直勾勾盯着华容。
华容心跳漏了几拍,额上冷汗涔涔,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很想大喊一声提醒萧誉他们,但她却像是被摄魂一般,呆愣愣地与乌鸦对视,连扭头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哇——哇——”
直到独属于乌鸦那嘶哑粗粝的叫声响起,华容终于得以挣脱这古怪的状态,她浑身寒毛直竖,本能大喊一声:“走——!”
随着她脱口而出的话音落下,一大群乌鸦倏忽蜂拥而至,上下打旋,忽而腾空忽而降落,犹如一阵黑色的旋风,顷刻间席卷不大的院落。
萧誉立刻做出应对,他将华容护在身后,持刀砍向朝他们疯狂袭击鸦群。
鸦群尖利的长喙比当今世上任何杀人利器都要可怖得多,仅仅瞬息之间,鸦群急如骤雨的疯狂攻击便瓦解了众人的反击,他们不得不四处逃窜,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都被叼啄地血肉模糊。
如齐老五这般伤了腿的就惨了,他无力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鸦群啄食他腿上的烂肉。
声声无力的惨叫响起,华容没有坐以待毙,也拿起长刀挥舞,却收效甚微。
她不明白,鸦群从何而来,又是受何人驱使?
可人的力量,又如何能驱使鸦群?
眨眼之间,咻的一声,一支势如破竹的羽箭从院外射来,瞬时射杀了一名正狼狈躲避鸦群的攻击的士卒。
华容瞪大眼睛,瞳孔微缩,眼睁睁看着先前还同她搭话的士卒在她身前倒下。
她实在来不及思考,眼前这一幕究竟事怎么发生的,如瀑箭雨便射入院内。
萧——
华容第一反应便是提醒萧誉小心,可话还未出口,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便将她狠狠掀翻在地,眼中瞬时天旋地转。
“嘭——”,头颅触地的同时,她听到瓦缸被击穿碎裂的声响,流水汩汩,伴随着耳畔嗡鸣之声响起。
直到胸膛传来剧痛,华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也中箭了。
这一刻,除了耳畔嗡鸣之声,她听不清任何声响,时间似乎变慢了,周遭的一切都以极慢的速度上演。
刺眼阳光将华容眼中所见的一切蒙上一层暗沉的黑影,她看到萧誉回首冲她大喊着什么,却只能分辨出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表情。
别管我,小心。
她很想这样对萧誉说,但一道寒芒随即驱散了暗沉之色,华容看见一圈液体喷洒而出,然后溅落到她的脸上,触感是温热的,粘稠的。
等到寒芒散去,一个高大到仿佛遮天蔽日的身影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占据了她的视野。
那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横握长刀,刀尖朝天,挑着一只尚有粘稠液体滴落的圆形物体。
那是头颅,是萧誉的头颅,华容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华容残存的意识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可她现下注定无法得知答案,强烈的不甘与疑惑令她无法安心阖上双眸,直到意识散尽,她仍旧瞪大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高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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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华容失去意识,谯安眼中所见也化为一片虚无黑暗之景,她正意外华容怎么会死在这里,现在的华容可是连修行的门都没摸到。
暗沉的景象中竟忽然出现丝丝光亮,谯安眉梢微挑,借这份光亮驱散暗色之际,突然听到一句话响起。
“拔山盖世,以一当百,不愧是於菟尔将军。”
话音刚落,华容身死之后的画面出现在谯安眼前。
於菟尔正与一名打扮随性之至的青年对话,他哈哈大笑一声,向青年拱手道:“若非先生出手,我也不会如此轻易寻到这些贼子的踪迹。”
“先生大才,於菟尔先前实在无礼,对先生多有冒犯,还望先生海涵。”
青年洒脱一笑,毫不在意道:“一点不入流的伎俩罢了,能助将军一臂之力,也是某的荣幸。”
两人对话分明是用的北蛮人的语言,但谯安也能清楚明白他们话中的含义。
谯安对这一点不甚在意,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位会法术的青年身上,面色渐渐凝重。
又出现了,这熟悉的气息。
她立刻想到了另一个同样以高深法术扰乱人间秩序之人,且出于对分/身考量,谯安很难不怀疑,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殷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