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图（完）（2/2）
“伯父……”赵清远看着面容苍老，几乎一夜白头的的宋弘正，心道难道有人来通胜镖局寻仇呢？不过现下也不是追问的时机，他憋了半晌，只吐出苍白的节哀二字。
宋弘正没有搭理他，只动作轻柔地横抱起身着绛色嫁衣的女儿，带她向讲武堂内室走去。
赵清远见状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收手时不小心碰到了脸颊，咧嘴嘶了一声，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趁自己昏迷时痛下狠手，简直不讲武德，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吗？
宋弘正走了，祁青罗却还是垂首跪坐在原地，手中紧攥着一幅画卷，发丝随之垂下遮掩了她的脸庞。
赵清远无法看清她的神情，只得蹲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家明显情绪失控的大师姐：“师姐？你还好吗？”
或许是不想让同门师弟目睹自己如此失态，祁青罗擡手拭去眼泪，呼出胸中一口浊气，稍稍平稳情绪后，才撑手站起来。
“没事。”她说着，转身就想离去。
赵清远连忙拉住她，皱起眉头问：“到底怎么了？”
祁青罗擡眸看他，不语。
赵清远无奈一叹，乖乖松开手，嘴里轻声提醒：“你手上拿的什么，都皱巴巴成一团了。”
祁青罗闻言一惊，终是反应过来，自己手上可还拿着贺家的至宝，她答应了何蕴要完好无损地送到贺追手上。
虽然以何蕴所言，这幅美人图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但祁青罗还是连忙摊开画卷，想要确定有没有损伤。
入目便是一张极具冲击力的美人面庞。
那是一位手握一卷书册，懒身倚在花团锦簇中的美人，眉黛青颦，莲脸生春，鬓若堆鸦，令祁青罗与赵清远都不禁目眩神迷片刻。
“好美……”赵清远喃喃自语。
祁青罗很快回神，她毕竟是见过青天宗诸位的，尤其是叶姑娘与纪飞星纪仙师，画上女子再美，她也不至于失态太久。
她目光偏移，看向画中另外一位侧身抚琴的女子。
那张侧颜如此熟悉，令祁青罗不禁一愣，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将画移近到眼前，细细辨认后，终于不得不承认。
画中抚琴的女子，正是叶轻舟！
与此同时，手拿书卷的女子在祁青罗眼中好似骤然间活了一般，她朝祁青罗眨眨眼，盈盈一笑。
这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感包裹住她，她好像成了一名呱呱坠地的婴儿，浑身不着寸缕，只身暴露在天地间，这种感觉令她既惊又惧，身体止不住发抖。
耳畔又响起了曲调悠悠的琴音，仿佛一瞬间将她的灵魂抽离，拉入画中。
祁青罗心中因宋合雅身死而产生的心痛之感也好似顷刻间消失了，空茫感将她吞噬，像是有什么东西生生将她得心剜走一块。
琴音不停，短暂的空茫后，那消失的情感又出现了，好似只是被画中人短暂的借走一用，而祂借用的回馈又慷慨到令人生怖。
前所未有的悲恸向祁青罗铺天盖地袭来，她又回忆起曾经与宋合雅相处的点点滴滴。
自己带着宋合雅漫山遍野的奔跑，带着她放声大笑，带着她看在林间自由穿梭飞翔的山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充满着对万事万物的好奇，也好似永远对自己充满信任与依赖。
但这一切都止于宋合雅的死亡。
心脏如同被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紧紧拉扯，祁青罗心痛到无与伦比的地步，痛到她恨不得立刻拔出玉澄剑自刎于此。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师姐？！”赵清远注意到祁青罗的动作，立刻瞪大眼睛阻止她，但祁青罗却像是着魔了一般，对赵清远的动作视若罔闻。
好在赵清远还算有几分脑子，看出祁青罗的异状肯定与他们眼前这幅美人图有关，于是当机立断，狠狠将美人图摔出祁青罗的视线，又试图武力镇压夺过玉澄。
武力镇压行动理所当然的失败，赵清远被一脚踹飞，他咬着牙还想再上，就听见祁青罗心有余悸道：“我没事了！”
赵清远长舒一口气，后知后觉的腰酸背痛起来，习惯性嬉皮笑脸吐槽：“师姐你真是……“
然后在祁青罗的死亡注视下说完全句：“……武功盖世啊。”
“别闹了，这画有古怪。”祁青罗冷汗涔涔，面色凝重。
“古怪？”赵清远态度严肃了几分，见师姐又附身去捡这幅画，惊道：“小心啊！”
“不展开看画中人应当就没事。”祁青罗补充道，果然将画卷好后，没有再听到那古怪的琴音。
“你刚才……”赵清远语气踌躇。
祁青罗握紧手上的画卷，正色道：“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告诉我答案。”
“谁？”
“青天宗，叶轻舟。”
……
短短一夜之间，通胜镖局红事变白事。
昨夜还在喝喜酒的客人们也省了日后赶路的时间，纷纷面容整肃，向宋弘正致以节哀之语。
没有人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宋弘正对此不发一言，他一夜白头，看上去几乎老了二十来岁。
而唯二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之人，此时正纵马向扬州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踏踏，溅起泥泞，祁青罗与赵清远纵马山间，祁青罗身负玉澄与美人图，一路都很安静，连赵清远的插科打诨也没能让她多说几句话。
临走之前，祁青罗将自己雕刻一半的木山雀放进了宋合雅的棺中，她年幼时许下的承诺，终是失去了实现的可能。
山路虽崎岖坎坷，但很快，他们便驾马冲出茂密丛林，来到视野开阔的山顶。
祁青罗调转马头，驻马回首，遥望着远处只隐约可见轮廓的樊城。
几只山雀为马蹄声所惊，从林间飞驰而出，发出婉转悠扬的叫声，竟像是在为他们送行一般。
祁青罗闻声仰面注视山雀翺翔的轨迹，朝它们挥手致意后，轻声一笑，旋即扬起马鞭，又踏上她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