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欲燃(27)(2/2)
那是数不清的魂灵从大地山川中升腾而起,穿过静谧的星海,缓缓汇集成的一条由生至死奔腾不息的长河,像是一条长长的轻纱,倒悬在星海之上,长河边缘有金色的流萤不断喷张,姿态万千,蕴含着蓬勃的生命力。
明壹也微微仰头,双眸无悲无喜,平静凝视着流金长河,轻声反问道:“这重要吗?”
“黮浊,你太沉浸其中了,这不是个好征兆。”
被称为黮浊的男子敛眸,忽而轻笑一声:“或许你是对的……”
两人相对而立,默然无语,谯安的视角随着明壹而动,她第一次亲眼目睹如生命长河这般壮丽景象,不由得心神俱震,甚至无法思考明壹与黮浊对话间隐隐的暗流涌动。
谯安痴痴凝望着流金长河,她恍惚间听到一声声由远及近的呼唤,下意识发出向前一步的指令,令她惊奇的是,明壹竟真的向前踏出一步。
意识在这一刻脱离束缚,朝奔腾不息的金色长河飞蛾扑火般而去。
喷薄的流金如火般炽热,却又轻柔如纱,温柔包裹住谯安。
在她即将沉溺之际,生命长河的恐怖之处终于显现,包含数千年时间尺度上的数万万生灵的情感与记忆信息几乎在一瞬间尽数袭向谯安,她的意识犹如决堤的大坝,立刻溃不成军。
明壹随手捏出一只铃兰造型的银铃,又用纤细手指微微拨动,星海随之微漾。
“它叫铃铛?铃音的确很好听。”
在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谯安听见明壹如此说道。
千里之外的洛阳,现实中的含章殿内,被层层琉璃串珠帷帘遮掩的御座之外,倚身懒座的年幼帝王司马宣忽而睁开双眼,从腰间取下一只铃兰形状的银铃。
就在此刻,银铃上无端出现了裂痕,随即四分五裂,彻底坏了。
他轻声一叹,不甚在意般握紧手掌,残破的银铃被碾成粉末,缓缓从五指间落下。
“啊——”司马宣以手掩面,打了个懒散的哈欠,双眼控制不住般微阖:“又困了,真是脆弱的身体……”
…………
“噗——”
叶轻舟的身体难以承受如此巨量的信息流,经脉与胸腔气血翻涌,吐出一口鲜血后,当即脱力,从半空坠落。
所幸九张机幻境外,还有分处两地的纪飞星与侍剑,他们替叶轻舟承受了大半反噬,否则以叶轻舟这具身体的脆皮,恐怕要当场去世。
“叶姑娘!”司马柔来不及思考太多,下意识冲向叶轻舟坠落的方向,伸出臂膀想要接住她,她也确实接住了叶轻舟,由此第一次亲身体会什么叫轻如羽翼。
像是捧着一片落叶,臂弯中的触感轻薄到没有失真,司马柔看着叶轻舟苍白的脸色和嘴角那抹刺眼的红,思绪恍惚。
她不知道叶轻舟为什么突然受伤,在她的视角,一切都只发生在几息之间。
含章殿内的惨剧还未结束,她曾无比仰慕的父亲在神经质一般癫狂大笑,她曾无比熟悉的金鳞卫们磨刀霍霍,将刀剑对准手无寸铁的妇孺。
一切也都荒谬到没有实感,司马柔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于永寿公主司马既明那双燃烧着灼灼恨意的双眸。
那恨意强烈到横跨十数载光阴,让司马柔都如芒在背。
夜风肃杀呜咽,似刀剑般摧折如月单薄的身形,她跪在那团分辨不出形状的淋漓鲜血肉团旁,双手颤抖着触碰。
“你这个懦夫。”她对司马征说。
随着她话音落下,司马柔敏锐的捕捉到了一声镜面碎裂般的咔嚓声响,她仰头观察,发现头顶的天幕裂开了。
“这是……”
“别怕,这段记忆要结束了。”谯安终于从海量信息流中挣脱,她操控叶轻舟借力站稳身形,对司马柔安抚一笑。
天幕像是老旧土屋的墙壁,一寸一寸龟裂脱落,无边无际的黑雾阴气从裂缝中侵蚀蔓延,夹杂着众多繁杂无序的尖利嘶吼,无差别攻击着幻境中的每一个人。
司马柔头疼欲裂,心脏剧烈的跳动,她擡手捂住双耳,却一点作用都没有,叶轻舟发现了她的不适,素白手指点在她的眉心,替她驱散了痛苦。
还没等司马柔说些什么,她便见叶轻舟对她微微一笑,好似万物回春。
谯安凝视着神情微惊的司马柔,掌心红线涌出,将她推离九张机最深处,随手塞进某个记忆片段中。
这里太危险了,谯安想。
叶轻舟神情平静立于原地,目睹幻境坍塌变幻,侍剑奔赴在湘州各个角落,尽最大努力救下更多的人,纪飞星则于皓月之下凌空而立,垂眸看着已被阴气吞没的卫灵城。
谯安同时接受着三个视角反馈给她的信息,方才她短暂失去意识,给了蔓延在湘州各处的阴气反攻的机会。
在她面前,唯有她自己可以看见的青天之下游戏面板静静矗立,【世界频道】板块下的输入框还在等待她最后的指令。
确定发出的同时,谯安忽而仰头,看着天幕中不胜枚举的璀璨繁星,目光愈加悠远。
洛阳?谁爱去谁去。
她眉梢微挑,内心吐槽道。
而与无数星辰沉默相对千百年的山川大地上,一道绵长悠远的声音同时出现在每一个角落。
无数处于死亡边缘的人或山川河泽中的精怪们纷纷心神一震,抓住这救命稻草一般的神迹,福至心灵跟随这道声音重复咏颂,甚至许多尚未化形的草木也随着声音中的韵律摆动。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行路难,归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