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之川(12)(2/2)
房内支撑船体的梁柱似乎受到什么重力挤压,发出咯吱声响后,缓慢移位,木质地板开始倾斜,众人纷纷倾倒,噼里啪啦的声响从四处传来,夹杂着众位姑娘的惊声哀嚎,立于案上的神像也掉落到地上,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胡意姣眼疾手快,在自己跌倒的瞬间接住了从案上掉落的烛灯,她本能的想要保护这盏烛灯。
“轰——”船体终于破裂,道道汹涌的江水倒灌进来,瞬时将众人淹没。
胡意姣也被一道汹涌水流卷走,拍进水中,握在手中的烛灯也被冲走,她屏气敛息,身形灵活地躲开水中一些尖利物体,寻找烛灯的踪迹,却望见菁娘在水中挣扎,她立时奋力往她身边游去。
就在她游往菁娘身侧的途中,烛灯竟像是也在寻找她一般,倏忽出现在她身前。
胡意姣惊奇的望着烛灯,发现这盏从一开始就仿佛从灵魂上吸引她的烛灯,竟在水中仍然兀自燃烧着。
一点莹蓝色光芒,在幽暗的江水中,静静燃烧。
胡意姣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握住了烛灯灯柄,在她握住灯柄的那一刻,灯台之上的烛火微微晃动,顿时发出一道耀目的光芒,驱散了所有黑暗、冰冷与寂静。
光芒包裹住胡意姣,以及所有被卷入水中的姑娘,带来又一次生机。
洛阳,神佑宫
司靖监统领林沅立于殿下,垂眸俯身,恭敬地向汝南侯上述近日洛阳城内各处密报,他一身绯红官袍,长发一丝不茍的束起,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绣于衣上,衬的他身姿挺拔,长身如玉。
无论庙堂还是江湖,人人皆知司靖监是由汝南侯一手创建,以武力威压震慑各方的暴力机构,但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司靖监的统领,竟是一个不通任何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文官。
汝南侯审视着手中的奏章,随着视线下移,眉头愈加紧锁,显然心情不佳。
林沅暗自擡眸,察觉到汝南侯的情绪变化,悄无声息地控制身体往右侧稍稍倾斜,随即敛眸屏息,等待着汝南侯在暴怒之下惯常的举动。
汝南侯紧紧攥住手上奏章,呼吸急促,随即拿起案上的茶盏,朝林沅砸来。
“嘭——”
因为身体稍稍倾斜了角度,茶盏擦过他的左额,重重砸在地上,林沅不等汝南侯开口,当即跪下,重重叩首:“微臣罪该万死,请侯爷降罪!”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汝南侯冷哼一声,擡步缓缓走到林沅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万死?”
“若非本侯手上暂无可用之人,你早死了一万遍。”
汝南侯本还欲开口,动作却突然一滞,收敛起满身的怒意,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林沅跟随汝南侯已久,虽然一直未能打探到汝南侯此种举动究竟有何深意,但他明白,这是危险解除的信号。
感受到汝南侯心中怒意逐渐平息,林沅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可以读懂洛阳城乃至整个天下所有人的内心,除了汝南侯。
这也是他在汝南侯与恪顺长公主的斗争中,坚定站在汝南侯一方的原因,汝南侯身上,有着太多秘密,林沅直觉与他作对没有好下场。
“九天揽月楼的人已经清理干净了吧?”汝南侯冷漠问道。
“禀侯爷,洛阳城内除了随司马柔南下之人,其余尽数歼灭,少数逃出围剿的,也已经派人前去歼灭,收缴的武器秘籍、店铺田产以及各地流转金银,正在核对归账中,待清点完毕,再请侯爷过目。”
林沅语气平静,对这番话下的残酷血色全然不在意,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做一把杀人饮血的刀。
“本侯倒要看看,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再相助司马柔。”汝南侯语气恨恨,显然是恨毒了司马柔。
林沅却是心下一叹,明白自己又要杀人了。
果然,不等林沅回话,汝南侯便给他下了一道命令:“一群酸儒整日吠吠,你即刻启程,去扬州搜寻杨氏谋逆罪证,本侯不想再看到有人借杨璠所谓名士之言,对本侯摄政之事妄加议论。”
“微臣领命。”林沅这才挺起背脊,斟酌语气朝汝南侯问道:“湘州那边上报的青天宗一事,侯爷可有何指示?”
“这件事你不必再管,先将扬州之事解决。”汝南侯只随口应了一句,神色有些倦怠,不愿与他多提及相关之事,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林沅心生疑惑,却还是敛眸一拜,起身退出神佑宫正殿。
汝南侯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道细长的疤痕,脑海中顷刻间便浮现起一幕幕短暂而生动的画面。
白衣红裳的女子持剑凌空而立,目光如炬,唤起滔天巨浪将一切吞没。
还是这位女子,孤身面对绵延不绝的冰川,伸出手触摸寒冰,在浩瀚月光下,凝神沉思着什么。
……
最后一幕,是铺天盖地蜂拥而来的红线,将视线所及尽数吞噬。
这是汝南侯通过刘兹原读取到的千里之外湘州滏阳城内的场景。
汝南侯眉头一皱,天上人间,他从未见过这个白衣红裳的女子。想起突然冒出来的所谓青天宗,汝南侯心中起了许多猜测。
“你看到了什么?”
汝南侯身后陡然传来一道温和的问话。
汝南侯司马商,或者说是玄霄,却在听到这声问话后,先是面露喜色,随即又浮现出一丝惊惧,最后定格成敬畏肃穆的神色,缓缓转身,循声望去。
一道人影掩藏在层层珠帘之后,汝南侯只能堪堪望见一抹明黄之色。
“主人,您醒啦?”
玄霄语气既敬又畏,不敢透露出丝毫傲慢无礼。
珠帘之后的人轻声笑了笑:“睡梦之中感受到老朋友的气息,不得不暂时清醒。”
“说说,你看到什么了?是她?”
玄霄明白主人指的是谁,但他摇摇头,面色颇为遗憾道:“不是。应当只是……曾经的南斗司执剑使。”
“可惜……”珠帘之后的人轻声喟叹:“既然只是执剑使,就由你解决了吧。”
玄霄听到这话,顿时呼吸一滞,不敢应声。
“还没杀了……”珠帘之后那人似乎一时忘了司马柔的姓名,想了想才道:“那个帝星入命的公主?”
“是。”玄霄也不敢为自己辩解些什么。
“欸,”他轻轻一叹,有些无奈道:“困了……”
玄霄听到主人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语调慢悠悠道:“星宿的制约越来越强,希望吾下一次醒来,可以听到星宿移位的好消息。”
“主人放心,属下必定……”玄霄话还没说完,便心有所感,擡头一望,珠帘后只余一株海棠,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凝冰符仍在起作用,谯安垂眸凝视身前流转着血色的红线,眉睫鬓边泛起微霜,寒风凛冽,广袖宽袍猎猎。
或许是脱下叶轻舟这层马甲后,谯安身上传达出的气息实在太过高深,破冰而出的部分红线在吞噬叶轻舟三人后,便不再敢妄动。
谯安甚至在它们身上看出一丝丝讨好祈求之意,她伸出手,四五根红线便乖顺地缠绕她的手指,试探着来到掌心处,轻轻触碰。
你们想说什么?
谯安动作轻柔的抚摸红线,正思考是否还要接着完成之前突生的诡异念头,就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拉扯了一下。
她低下头,发现是一两根红线扯着她的衣袖,试图将她往前拉拽,谯安顺着红线移动视线,最终将目光聚焦到眼前这团纠缠流转的红线上。
谯安隐隐能够透过些许缝隙望见乱红中叶轻舟绣满银丝暗纹的衣袖。
她望着那抹显眼的银色,伸手抓住牵引她袖摆的红线,沉默了片刻,便微微启唇,轻声道:“带我去吧。”
话音落下,谯安眼前顿时红芒大作,发丝被四处逸散的狂风吹得纷飞乱舞,许多陌生画面出现在她眼中,谯安瞪大眼睛,克制住身体下意识的攻击反应。
她伸出手,触碰到乱红中一点银色,下一瞬,便消失在原地。
明月依旧高悬,浩渺的夜空之下,寒风掠过绵延不绝的冰川,一切又回归寂静无声。